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树叶烤化。阳光透过顾家老宅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江晚晚懒洋洋地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赤着的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她刚解决完一盒哈根达斯,指尖还残留着草莓的甜腻,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眼神却时不时飘向书房紧闭的门。
门开了。
顾璟深走了出来。熨帖的高定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线条,即使在家,他扣子也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那张脸无疑是上帝的杰作,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唇习惯性地抿着,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他才二十五岁,却已经是顾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权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远超年龄的沉稳和……疏离。
“看够了?”低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地响起,顾璟深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沙发上偷瞄的人。
江晚晚被抓包,也不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像只慵懒又狡黠的猫。“顾大总裁忙完了?赏脸陪我吃个下午茶呗?”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顾璟深没动,视线在她光着的脚丫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穿鞋。”命令式的口吻。
“哦。”江晚晚拖长了调子应着,慢吞吞地趿拉上旁边的软底拖鞋,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从小一起长大,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无趣又龟毛?
“下周爷爷寿宴,礼服准备好了?”他走到另一张单人沙发坐下,长腿交叠,随手拿起一份财经报纸。
“当然啦,”江晚晚晃了晃脑袋,一缕不听话的卷发垂到脸颊,“我妈昨天就拉着我去试了,香槟色的,可好看了。”她顿了顿,眼珠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顾爷爷肯定又要提我们那个‘娃娃亲’的事儿了,你准备好了吗,未婚夫?”
“娃娃亲”三个字被她故意咬得清晰又俏皮。
顾璟深翻报纸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嗯。”只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江晚晚早已习惯他这种冷淡。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穿开裆裤就认识。江家和顾家是世交,生意上盘根错节,两家老爷子在他们还在襁褓里时就拍板定下了这桩亲事。在长辈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江晚晚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她喜欢顾璟深,喜欢了很多年。喜欢他英俊的侧脸,喜欢他工作时专注的样子,甚至喜欢他偶尔流露出的、只在她面前才有的、近乎笨拙的关心。虽然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硬邦邦的,但江晚晚知道,他心里有她。不然,他怎么会默许“未婚妻”这个身份这么多年?怎么会容忍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
“喏,给你的。”江晚晚忽然从杂志底下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便签纸,笑嘻嘻地递过去。
顾璟深没接,只是用眼神询问。
“情书啊!”江晚晚理直气壮地说,漂亮的杏眼里闪着光,“本小姐难得动笔,快收下!”
顾璟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随手夹进了手边的财经杂志里,动作自然得像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江晚晚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他反应的雀跃,像被针戳破的气泡,“噗”地一下,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又是这样。她写给他的“情书”,从小学歪歪扭扭的“我喜欢璟深哥哥”,到后来画着爱心的卡片,再到如今偶尔心血来潮的只言片语,他似乎从未认真看过。它们最后的归宿,不是书页里,就是抽屉深处,或者……垃圾桶?
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划过心尖,但很快被她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掩盖过去。“切,没劲。”她撇撇嘴,重新窝回沙发,抓起一个抱枕。
顾璟深没理会她的小情绪,目光重新落回报纸上。客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
江晚晚看着他那张过分完美的侧脸,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青梅竹马的情谊是真的,婚约的束缚是真的,她对他的喜欢也是真的。可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她像个在阳光下努力吹泡泡的孩子,那些关于爱情和未来的绚丽泡泡,看似美好,却总在快要触碰到他时,无声地破裂。
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而她热烈的喜欢,似乎永远无法真正融化他。
这时,顾家的管家走了进来,恭敬地对顾璟深说:“少爷,江先生和江太太来了。”
江晚晚的父母到了。顾璟深放下报纸,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就不见一丝褶皱的袖口,对江晚晚说:“起来,坐好。”
江晚晚吐了吐舌头,乖乖坐直。
很快,江父江母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进来。两家父母见面,话题自然离不开两个孩子,更离不开那个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婚约。
“哎呀,看着这两个孩子,真是郎才女貌!”江母拉着晚晚的手,满脸欣慰,“璟深稳重可靠,晚晚虽然看着懒散点,心里有数着呢。等顾老寿宴过了,咱们是不是该商量商量订婚的具体日子了?”
顾母也笑着附和:“是啊是啊,早点定下来,我们做长辈的也安心。”
顾璟深坐在一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淡然,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仿佛讨论的是别人的婚事。
江晚晚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听着长辈们热络地规划着她的“未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被顾璟深随手夹着杂志里的那张便签纸。它露出的一个小角,像是一个无声的嘲笑。
盛夏的阳光依旧炽烈,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甜点腻人的气息。婚约像一个巨大而美丽的泡泡,漂浮在江晚晚和顾璟深之间,折射出虚幻的光彩。江晚晚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空气,感受着指尖微凉的触感。
泡泡还在。只是,这层包裹着青梅竹马情谊的薄壁,能承受住即将到来的风浪吗?她自己,又能在这份习惯性的、带着凉意的“理所当然”里,坚持吹多久呢?
顾璟深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略带迷茫的侧脸,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在她收回手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婚约就是婚约,”他低沉的声音在热闹的客厅里响起,清晰地传入江晚晚耳中,带着他一贯不容置喙的果决,“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他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有些粗粝地捏了捏江晚晚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你也是,江晚晚。”
江晚晚的心跳,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填满。是安心?还是更深一层的、被物化般的窒息?
婚约的泡泡,在盛夏的喧嚣里,无声地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