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桐县冬夜的风,裹挟着煤灰、铁锈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在废弃仓库区空旷的断壁残垣间凄厉地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生满红锈的巨大钢锭冰冷刺骨,紧贴着熙悦伏低的身体,寒气透过单薄的旧衣,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她像一块失去温度的岩石,一动不动地嵌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浓重的黑暗中亮得惊人,死死锁定着下方那片如同巨兽骸骨般匍匐的黑暗——七叔的巢穴。

刚才那一瞬,沈铎如同饿狼般警惕扫视的目光,几乎刺破了她藏身的阴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后怕尚未完全平息,冰冷的杀意和巨大的风险感已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但退缩的念头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立刻被更汹涌的、冰封的决绝所取代。

情报已经到手:

核心——巨大库房,守卫森严,老六在内。

人质——看守小屋,位置险恶,诱饵无疑。

沈铎——出货完毕,人在库房。

赃物——库房内囤积着非法物资和待处理的切割零件。

还不够。她需要更近的距离,更清晰的画面,更致命的证据!只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将这把刺向七叔心脏的刀磨得更锋利!

意念沉入胸前滚烫的胎记。冰冷的空间瞬间包裹了她。没有去看堆积的物资,目光直接投向那汪悬浮的、流淌着一丝坚韧金线的灵泉。她伸出手指,没有触碰水面,只是极其吝啬地、小心翼翼地牵引出一缕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泉水雾气。意念微动,这缕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无声无息地附着在她深色的旧衣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清凉,更带来一种……与周围环境气息近乎同化的微弱“屏障”。这是玉佩本源融入后,她对灵泉气息操控的新尝试——微弱的气息遮蔽。

身影回到现实。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她深吸一口冰冷污浊的空气,肺部的刺痛让她更加清醒。将气息感知收缩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捕捉着库房方向守卫气息的流动和远处看守小屋那缕微弱的绝望气息。

行动!

她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贴着冰冷粗糙、布满剥落石灰和铁锈的残墙,利用倒塌的砖垛、扭曲的钢筋骨架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木箱作为掩护,朝着巨大库房那扇虚掩的厚重铁门无声潜行。每一步都踩在风啸的间隙,每一次移动都利用守卫视线扫过的死角。灵泉雾气带来的微弱气息遮蔽,让她仿佛成了这片废墟本身的一部分,浓重的铁锈、机油和尘土气息完美地掩盖了她自身的存在。

距离库房越来越近。厚重的铁门虚掩着一条不足半尺的缝隙,昏黄的光线从里面透出,夹杂着男人粗鲁的谈笑声、劣质烟草的辛辣味,还有一股更浓烈的、属于切割金属后的刺鼻腥气和机油味。

就是这里!

熙悦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库房外墙阴影里。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穿透门缝,刺入库房内部。

巨大的空间!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几盏悬挂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投下破碎的光斑。地面上,堆积如山!不是废料,而是码放得相对整齐的麻袋!鼓鼓囊囊,散发着陈年粮食特有的、混合着霉味的谷物气息!旁边,是成捆的、颜色灰暗的粗布和棉布!更触目惊心的是库房深处靠近后墙的区域——那里,散乱地堆放着几十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金属部件!巨大的齿轮锈迹斑斑,断裂的传动轴边缘带着新鲜的切割痕迹,扭曲的连杆上螺栓孔清晰可见……全是大型机械的核心部件!上面残留的机油和新鲜的金属断口,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罪恶的光泽!与沈铎包袱里散发出的“死气”如出一辙!

这就是七叔团伙的命脉!囤积居奇的民生物资!盗卖国家资产的核心铁证!

就在这时,库房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这批料成色不错,比上个月那批强。”一个略显尖细的男人声音。

“七叔说了,月底前必须清干净,风声有点不对。”另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脚步声靠近门口方向。

熙悦的心猛地提起!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意念沉入空间,灵泉雾气催发到极致!

两个身影出现在门缝透出的光斑里。一个穿着深蓝色油腻工装,身形矮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狠。另一个,身形瘦高,穿着半旧干部服,梳着油光水滑的分头,手里拿着个本子,正是熙悦在鬼市见过、向沈铎收货的那个管事模样的人!

“疤脸,外面都看好了?老六呢?”管事模样的人问道,声音正是刚才那个尖细的男声。

“放心,老六带人在外围转悠呢,一只耗子都进不来。”刀疤脸拍了拍腰间的家伙(隐约是土制短枪的轮廓),语气带着不屑,“再说了,这鬼地方,除了耗子,谁他妈敢来?”

两人停在门口附近,似乎在等什么。

突然,管事模样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疑惑:“对了,刚才沈铎那小子……脸色不太对,交完货就急匆匆走了,连钱都没细点。问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支支吾吾的。”

刀疤脸嗤笑一声:“那怂货!整天疑神疑鬼!在鬼市被个娘们儿搅合了一下就吓破胆了?七叔让他‘干净’点,我看他是想把自己先‘干净’了!”

七叔要“干净”?!熙悦瞳孔猛地一缩!这绝不是指卫生!结合沈铎在鬼市的零碎信息……“月底”、“老地方”……七叔在催促清理赃物?还是要清理……人?!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熟悉的脚步声从库房深处传来!

是沈铎!他去而复返?!

熙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此刻的位置极其危险!一旦沈铎走到门口附近,很可能发现门缝外的异常!

不能动!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暴露!

她死死屏住呼吸,将身体与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灵泉雾气丝丝缕缕缠绕周身。气息感知死死锁定着库房内三人的位置和动向。

沈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光线下,破旧的毡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走到刀疤脸和管事面前,声音沉闷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管事,东西……数目没错吧?”

“沈铎?你怎么又回来了?”管事有些意外。

“落了点东西。”沈铎含糊地说,毡帽下的目光却如同探照灯,飞快地扫过门口方向,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警惕!他的目光,似乎……在门缝外那片浓重的阴影里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熙悦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沈铎的直觉……太可怕了!

“行了行了,钱都给你了,赶紧滚蛋!别在这碍眼!”刀疤脸不耐烦地挥手,显然对沈铎的“疑神疑鬼”极为不满。

沈铎没再说话,只是又深深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审视感,朝门缝外看了一眼,这才转身,步履沉重地再次消失在库房深处的阴影里。

危机暂时解除。但熙悦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刚才沈铎那一眼,仿佛穿透了黑暗,直接钉在了她的灵魂上!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身体,准备撤离。就在她移动左脚,试图踩在一块相对稳固的砖块上时——

“叮铃铃——!”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猛地在她脚下炸响!在这死寂的夜里,如同平地惊雷!

糟了!触发警报了!是隐藏在瓦砾下的、极其简易却有效的金属丝绊索!

“谁?!”

“操!外面有人!”

库房门口的刀疤脸和管事瞬间惊觉!刀疤脸反应极快,一把抽出腰间的土制短枪!管事也脸色大变,厉声高喊:“抓贼!外面有贼!”

巨大的库房内瞬间炸开了锅!粗鲁的喝骂声、杂乱的脚步声、拉动枪栓的咔嚓声……如同沸腾的油锅!至少七八个凶悍的身影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棍棒、砍刀,甚至还有猎枪!其中一道身影最为迅捷,如同鬼魅般从库房深处扑出,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阴冷寒光——正是老六!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老六尖利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暴露了!彻底暴露了!

生死关头,熙悦的头脑反而异常冰冷清晰!她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藏身处弹射而出!不是朝着来路,而是朝着与看守小屋相反、仓库区更深处、堆满巨大废弃机械残骸和油桶的方向亡命狂奔!那里地形更复杂,便于周旋!

“站住!”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土枪的弹丸擦着熙悦的耳畔呼啸而过,打在旁边的砖墙上,溅起一片碎屑!

“在那边!追!”刀疤脸的怒吼和老六阴冷的指挥声混杂着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而来!

寒风像刀子般割在脸上,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熙悦榨干这具身体所有的潜力,在迷宫般的废弃钢铁丛林里亡命穿梭!绕过倾倒的龙门吊骨架,跳过锈蚀的管道,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兵和不时响起的枪声!

“围住他!别让他往铁路那边跑!”老六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精准的预判。

前方去路果然被两个手持砍刀的喽啰堵住!后面,刀疤脸和另外三人呈扇形包抄过来!老六如同鬼影,在侧翼的阴影里急速逼近!

绝境!

熙悦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一个巨大的、沾满黑色油污的废弃齿轮!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她的脊背!追兵狞笑着围拢上来,封死了所有退路!

就在刀疤脸的土枪再次抬起,老六的飞镖即将出手的瞬间——

熙悦眼中寒光爆射!意念沉入空间,瞬间锁定灵泉!这一次,不是雾气!她双手猛地扬起,宽大的袖口如同变戏法般,两股清澈透明的液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左右包抄过来的追兵最密集处,狠狠泼洒出去!

不是普通的泉水!是混合了她强行剥离的一丝玉佩本源能量、被高度浓缩的灵泉水!

嗤——!

水珠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过,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色流光,精准地泼在了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喽啰脸上!同时,也溅射到了侧翼逼近的老六和刀疤脸身上!

“啊——!我的眼睛!”被正面泼中的三人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被强酸腐蚀,又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眼球!剧痛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捂着脸在地上疯狂打滚哀嚎!

刀疤脸和老六虽然只是被溅射到少许,但那浓缩的灵泉混合着霸道的玉佩本源能量,依旧带来了瞬间的、如同被烙铁烫伤的灼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刀疤脸扣动扳机的动作猛地一滞!老六甩出飞镖的手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僵硬和偏移!

机会!

就在这电光火石、追兵攻势被强行打断的混乱瞬间!熙悦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鬼影,借着泼水的反作用力和齿轮的支撑,猛地拧腰发力,朝着老六和刀疤脸之间因瞬间僵直而露出的、极其狭窄的空隙,硬生生挤了过去!

快!快如闪电!

“拦住她!”老六最先从眩晕中恢复,发出气急败坏的尖啸!手中一把飞镖带着破空厉啸射向熙悦的后背!

熙悦甚至没有回头!身体在狂奔中极其诡异地一个矮身侧滑!飞镖擦着她的头皮掠过,狠狠钉在前方的油桶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将速度提到了极限!朝着仓库区边缘、靠近铁路路基的一处早已看好的、被巨大废弃车厢残骸遮挡的坍塌围墙豁口亡命狂奔!身后,是暴怒的咆哮、混乱的枪声和老六那如同毒蛇般阴魂不散的追击!

噗通!

她终于扑进了坍塌豁口外齐腰深的、长满枯草的排水沟里!冰冷的泥水瞬间灌入口鼻!她顾不上呛咳,手脚并用地在泥泞中爬行,钻进路基下方纵横交错的、黑暗冰冷的涵洞深处!

直到涵洞里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追兵的怒吼,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泥水滴落的空洞回响,熙悦才瘫软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劫后余生。但代价巨大。

肺部如同撕裂般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强行剥离玉佩本源催动灵泉的反噬,让她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胸口胎记处传来阵阵灼痛。更糟糕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灵泉的气息似乎……微弱了一丝?

她挣扎着从泥水里坐起,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涵洞壁。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

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冰冷而疯狂的笑容。

七叔的老巢……她闯了。

证据……她看到了。

七叔的爪牙……她伤了。

这杀局的第一回合……她活下来了。

接下来,该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