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晨雾还未散尽,曾臣的拳头已带着破空声砸向青石桩。拳风卷起的碎石子打在岩壁上,发出密集的脆响,像是在回应他胸腔里压抑的低吼。
他赤裸的脊背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新伤叠着旧疤,在晨光中泛着暗红。这是昨夜尝试“凝煞”法门的代价——那些狂暴的戾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若非及时运转《磐石锻体术》强行压制,恐怕整条右臂都要废了。
一、失控的边缘
“砰!”又一记重拳落下,青石桩表面赫然出现个寸深的拳印。曾臣喘息着收拳,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瞬间被蒸腾的热气烘干。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的皮肤已经磨破,露出森白的骨茬。但真正让他心头发紧的,是缠绕在拳头上的淡淡红雾——那是未能完全炼化的戾气,正像活物般蠕动着,试图钻进他的伤口。
“曾师兄,你的伤……”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曾臣猛地转头,眼中闪过的猩红让来人吓了一跳。是药堂的小弟子,手里捧着个药箱,脸色发白地站在三丈外。
“刘师姐让我来送伤药。”小弟子把药箱放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她说……说你再这么练下去,会出事的。”
曾臣的目光落在药箱上,里面露出的白色药布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起昨天在藏书阁看到的《古体修札记》,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煞气动心,非死即狂”,当时只当是危言耸听,现在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弯腰拿起药箱,指尖刚碰到药瓶,体内的戾气就突然躁动起来。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那些暗红的雾气顺着经脉疯狂涌向手掌,药瓶瞬间被腐蚀出细密的孔洞,里面的药膏渗出后,竟化作缕缕黑烟消散了。
“这……”小弟子惊得捂住嘴。
曾臣猛地攥紧拳头,将药箱扔回给他:“拿走。”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暴戾。小弟子不敢多言,抱着药箱匆匆跑开,临走时还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朝阳,周身缭绕的红雾像是要把他吞噬。
曾臣没有再看青石桩。他走到演武场边缘的老榕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脸上,那些躁动的戾气似乎平静了些,但耳边依旧响着若有若无的咆哮,像是有无数凶兽在血脉里冲撞。
他摸出怀里的《古体修札记》,翻到记载“凝煞”法门的那一页。泛黄的纸页上,不知何时多了几行歪歪扭扭的批注,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戾气如野马,堵则溃堤,疏则顺流。”
曾臣的指尖划过字迹,忽然想起昨天在藏书阁角落,那个戴着斗笠的灰衣老者。当时对方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见他过来便匆匆抹去,只留下道模糊的沟壑,形状竟与批注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疏……”他低声重复着,忽然站起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那里有片废弃的矿坑,据说深处连通着地下暗河,或许水能压制这狂暴的戾气。
二、药圃里的微光
花灵儿蹲在药圃里,看着晨露从月露花的新叶上滚落。那株昨夜刚发芽的灵草,此刻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边缘的紫纹在晨光中流转,像是有星辰被揉碎在了里面。
“真是神奇呢。”她指尖轻轻拂过叶片,感受到里面流淌的温和灵力。与普通灵草不同,这株月露花散发的气息里,竟带着淡淡的星辰之力,让她想起林璇布阵时瞳孔里闪过的星轨。
“灵儿师妹,这草能治伤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灵儿回头,看见陈星正踮着脚往药圃里探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泥渍,像是刚从哪个墙角钻出来。他的左臂缠着绷带,渗出血迹的地方隐约能看到爪痕——多半又是招惹了什么妖兽。
“陈师兄又去后山了?”花灵儿起身拿出药膏,“魏讲师不是说那里的三阶妖兽很危险吗?”
“别提了。”陈星龇牙咧嘴地伸过胳膊,“本来想试试新做的‘匿踪符’,结果被只铁背熊追了三里地,要不是跑得快……”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花灵儿指尖的绿光打断。柔和的灵力顺着伤口渗入,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感瞬间减轻了大半。陈星惊讶地看着缠绕在伤口上的绿光,里面似乎夹杂着细微的金色光点,像是碾碎的阳光。
“你的治疗术好像更厉害了。”
“是月露花的缘故呢。”花灵儿笑着指向身后的灵草,“它散发的气息能让灵力更精纯。对了,陈师兄见过这种草吗?”
陈星探头看了看,突然“咦”了一声:“这不是‘星络草’吗?我上次在废弃药圃见过,就是长得没这么好。”
“星络草?”花灵儿愣了一下,《百草经》里根本没有这个名字。
“就是叶子会发光的草。”陈星比划着,“那里的草都长得奇奇怪怪的,有的叶子是方形的,有的根须像锁链。对了,还有片地方的空气黏糊糊的,走进去像踩在棉花上。”
花灵儿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想起收到月露花种子时,那张字条上写的“以星辰之力催发”。难道这株灵草与陈星说的废弃药圃有关?
“陈师兄能带我去看看吗?”她轻声问,“或许那里有能治曾师兄伤势的草药。”
提到曾臣,陈星的表情正经了些:“那家伙确实疯得厉害,昨天练拳把青石桩都打碎了。行,等我这伤好点就带你去,不过得瞒着周执事。”
他说着做了个鬼脸,却没注意到花灵儿指尖的绿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月露花的叶片轻轻颤动,像是在传递某种警示,而远处演武场的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爆响。
三、阵纹中的破绽
林璇站在藏经阁的窗前,看着手中的阵盘。盘面上的“流影阵”正随着她的灵力缓缓转动,银白的阵纹在阳光下流转,如同凝固的星河。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看似完美的阵法藏着致命的破绽。昨天推演时,阵盘核心突然出现的裂痕,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石子,让所有的星轨都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差了一点……”她喃喃自语,指尖在阵盘上滑动,试图修正那些错位的纹路。可无论怎么调整,阵纹总会在旋转到第七圈时发生扭曲,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干扰。
窗外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思绪。林璇抬头望去,只见外院的方向围了群弟子,指指点点地对着演武场议论着什么。她运转灵力放大听觉,断断续续的话语飘进耳朵:
“……太吓人了,拳头都冒红光……”
“听说把青石桩打成粉末了……”
“刘师姐说他中了邪……”
林璇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些描述让她想起内院典籍里记载的“煞症”——那是修炼邪道功法的武者才会出现的症状,难道曾臣……
她收起阵盘,快步走出藏经阁。路过药堂时,恰好看到花灵儿背着药篓往外走,脸色焦急地像是在找什么人。
“花师妹,出什么事了?”林璇叫住她。
“林师姐!”花灵儿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你知道曾师兄在哪吗?我刚才去演武场,只看到一地碎石,还有……还有带血的拳套。”
林璇的心沉了一下。她想起昨天在藏书阁看到的《古体修札记》,那本书的最后几页记载着残缺的“血煞功”,修炼到深处会出现“拳染血光,心随煞动”的症状。
“跟我来。”林璇拉着花灵儿往后山走,“他可能去了废弃矿坑。”
路上,花灵儿把陈星说的废弃药圃告诉了林璇,包括那些奇怪的灵草和粘稠的空气。林璇听完,脚步顿了一下:“那里的空间磁场确实异常,去年有弟子在附近失踪,宗门就封了那片区域。”
“那月露花……”
“可能与空间裂隙有关。”林璇看着远处笼罩在薄雾中的山峦,“有些灵草会在空间不稳定的地方变异,吸收星辰之力生长。”
她们说话间,已经走到后山的岔路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路边的灌木有被巨力碾压的痕迹,断枝上还挂着块暗红色的布料——是曾臣常穿的粗布衣衫。
“这边走。”林璇指着通往矿坑的小路,指尖悄然凝聚灵力,在花灵儿周身布下简易的警戒阵,“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别靠近。”
四、暗河旁的对峙
废弃矿坑的入口积着厚厚的灰尘,只有一串沉重的脚印通向黑暗深处。曾臣坐在暗河岸边的岩石上,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那双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边缘泛着淡淡的猩红,像是随时会滴出血来。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冰冷的河水确实能压制戾气,但效果越来越微弱。刚才试着运转“凝煞”法门时,那些暗红的雾气竟然穿透水流,在水面形成狰狞的兽影,发出刺耳的咆哮。
“嗬……”曾臣低喝一声,一拳砸向水面。水花飞溅的瞬间,兽影突然从水中冲出,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脖颈!
他下意识地侧身闪避,兽影擦着肩膀掠过,撞在岩壁上化作漫天红雾。那些雾气落地后并未消散,反而像藤蔓般缠绕上来,顺着他的伤口钻进体内。
“呃!”曾臣痛得闷哼一声,感觉经脉像是被火烧一样。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戾气在血管里游走,所过之处,皮肤都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矿道深处传来。曾臣猛地抬头,看到个模糊的黑影站在暗处,斗笠边缘垂下的布条遮住了脸,只能看到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
“控制不住了?”黑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石头。
曾臣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体内的戾气被这声音刺激,变得更加狂暴,眼前的黑影渐渐与记忆中的兽影重叠,让他生出撕碎对方的冲动。
“试试这个。”黑影扔过来个东西,落在曾臣脚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个通体漆黑的陶罐,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文。曾臣捡起陶罐,刚打开盖子,就有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体内的戾气瞬间安分了不少。
“这是……”
“黑潭淤泥炼制的镇煞罐。”黑影往前走了两步,斗笠下的眼睛闪过丝红光,“能暂时锁住戾气,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选的路,得自己走完。”
曾臣看着罐子里翻腾的黑气——那是从他体内吸出来的戾气,正在罐中痛苦地扭曲。他忽然想起《古体修札记》里的话:“煞生于心,亦灭于心”,难道所谓的“凝煞”,根本不是吸收戾气,而是……
“啊!”他突然捂住头,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上。脑海里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燃烧的村庄,咆哮的妖兽,还有双沾满鲜血的手……
黑影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曾臣的嘶吼声渐渐平息,才转身走向矿道深处。临行前,他留下句话,像是说给曾臣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五、交织的轨迹
林璇和花灵儿赶到矿坑时,只看到满地狼藉的碎石和暗河水面残留的红雾。曾臣躺在岸边的岩石上,双目紧闭,胸口剧烈起伏,周身缠绕的戾气已经消散,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他怎么样?”林璇扶住想要上前的花灵儿,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点头,“可以治疗了。”
花灵儿立刻蹲下身,指尖的绿光笼罩住曾臣的伤口。当她的灵力渗入对方体内时,突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曾臣的经脉里,无数细微的红丝正与青灰色的气流纠缠,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体内有两种力量在对抗。”花灵儿脸色苍白地说,“一种很狂暴,一种很沉稳,但都快耗尽了。”
林璇看着曾臣紧握的拳头,那里露出半张揉皱的纸,上面隐约能看到“凝煞”二字。她忽然明白问题所在,从怀里掏出支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曾臣的百会穴:“帮我稳住他的灵力,我试试用阵法引导。”
银针刺入的瞬间,曾臣的身体猛地一颤。林璇趁机将灵力注入,在他体内布下微型的“周天阵”,试图将乱窜的戾气导入经脉正轨。但那些红丝异常顽固,刚被引入轨道就再次暴走,震得林璇指尖发麻。
“这样不行。”花灵儿突然开口,将月露花的叶片摘下一片,碾碎后按在曾臣的伤口上,“用这个试试,它的星辰之力或许能中和戾气。”
奇迹发生了。月露花的汁液渗入伤口后,化作点点金光在曾臣体内游走。那些狂暴的红丝遇到金光,像是冰雪遇到阳光,渐渐平息下来,与青灰色的气流缠绕在一起,形成奇特的螺旋状。
曾臣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变得平稳。林璇收回银针,发现阵盘上的裂痕不知何时消失了,银白的阵纹流转间,竟多了道淡淡的红痕,像是被戾气淬炼过一般。
“好了。”花灵儿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重新变得清澈的河水,“他应该没事了。”
林璇点点头,目光却投向矿道深处。那里的黑暗像是有实质,隐约能感觉到股古老而强大的气息,与云崖子书房里那幅《山海图》散发的气息有些相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陈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曾臣,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了?不会真练废了吧?”
“别胡说。”花灵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脱力了。”
陈星这才松了口气,走到暗河边洗手,却在水面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肩膀上,落着片银白的羽毛,像是某种鸟类的尾羽。他疑惑地回头,只看到矿道入口处的阳光里,有个灰影一闪而过。
外院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时,四人终于走出了矿坑。曾臣还在昏睡,由陈星和林璇轮流背着,花灵儿则捧着那株月露花跟在旁边。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是四道逐渐靠近的轨迹。
演武场的方向,周执事正拿着戒尺训斥迟到的弟子,却没注意到远处山峦的阴影里,有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那斗笠下的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随着晨雾渐渐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