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古今斋"的橱窗上,权之维的影子在布满水痕的玻璃上扭曲变形。他伸手抹去一片雾气,突然看见自己眼下闪过一道灰色的火痕。
"又来了..."他皱眉按住太阳穴,那种熟悉的刺痛感立刻从颅骨内侧蔓延开来。最近这种幻觉越来越频繁,就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卷帘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下降,权之维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暴雨中的古玩街像被遗弃的舞台,只有霓虹灯招牌在水洼里投下鬼魅般的倒影。就在卷帘门降到一半时,一个黑影突然从雨幕中冲出。
"等等!"
权之维的手指僵在开关上。一个浑身湿透的西装男人挤进店里,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滴在明代青砖地面上,洇开一片深色水渍。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惨白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左手紧紧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抱歉打扰了。"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听说您这里收古玩?"
权之维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男人的西装是昂贵的定制款,但袖口已经磨损起球;皮鞋擦得锃亮,鞋跟却沾着可疑的红色泥浆;最奇怪的是,在这闷热的梅雨季,他居然还戴着羊皮手套。
"本店只收有传承的老物件。"权之维退到柜台后,手指悄悄摸向抽屉里的青铜镇纸,"您要出手什么?"
男人神经质地左右张望,这才解开公文包。潮湿的报纸被一层层剥开,露出个巴掌大的青瓷瓶。当最后一张报纸揭开时,权之维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常人看来普通的瓷瓶,在他眼里却布满血丝状的纹路,那些红丝像活物般在釉面下游走。更诡异的是,瓶身上本应是缠枝莲纹的地方,竟隐约浮现出扭曲的人脸轮廓。
"能上手吗?"权之维戴上白手套。
"当然。"男人将瓷瓶推过来,手套与瓷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其中一道红纹时,破碎的画面在脑海炸开:
——黑暗的病房里,铁栅栏的影子在地上扭曲蠕动;
——沾血的束缚带扔在角落,上面用红笔写着"7";
——镜子里,一张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您从哪里得到的?"权之维强忍头痛,左手已经握紧了镇纸。这件瓷器根本不是古董,而是从某个实验室流出的容器。
"祖传的。"男人眼神飘忽,"最近总是做噩梦,想出手..."
话音未落,店内那座1903年的英国座钟突然自行鸣响。权之维猛地抬头——钟盘显示三点整,而他的腕表分明指着九点二十。与此同时,他注意到男人的西装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片鱼鳞状的青灰皮肤。
权之维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假装整理柜台,悄悄按下藏在砚台下的警报器。这个装置直通二楼卧室,是他父亲失踪前装的,但从没派上过用场。
"林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权之维瞥见对方领口露出的工牌。
"医生。"男人突然咧嘴一笑,嘴角咧开的弧度超出常人范围,"东海市精神卫生中心。"
柜台上方的射灯开始闪烁,权之维借着光线变化看清了工牌细节——照片上的面容与眼前这人一模一样,但塑封边缘已经泛黄卷边,显然有些年头了。更奇怪的是,工牌上的日期显示是三年前颁发的。
"这瓶子..."权之维的指尖再次触碰瓷瓶,这次寒意直接窜上手臂。他看见更多碎片:
——病历本上潦草的"实验体7号";
——注射器里蠕动的黑色液体;
——无数双手在镜面另一侧抓挠...
"您脸色不太好。"林医生突然前倾身体,权之维闻到他呼吸里腐烂的甜味,"需要我帮您看看吗?"
"不必了。"权之维猛地合上锦盒,盒盖与底座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楚看见对方瞳孔里闪过蛛网状的黑色纹路。
座钟的报时声戛然而止。
玻璃橱窗上,两人的倒影突然扭曲——林医生的影子长出额外的手臂,像蜘蛛般扒在权之维的影子肩上。权之维的后背渗出冷汗,他想起父亲失踪前夜说的话:"当倒影背叛本体时,用铜镜照它的真形..."
"其实..."林医生的喉结不正常地蠕动着,"我是来取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权之维的怀表突然发烫。他假装失手打翻茶杯,滚烫的茶水泼在对方手上——没有红肿,没有痛呼,只有皮肤表面泛起珍珠母贝般的诡异光泽。
"古今斋的镇店之宝..."林医生的手指开始拉长,指甲变成青黑色,"那尊西周青铜觚..."
后门传来"砰"的巨响。权之维趁机抄起柜台下的铜钱剑,剑身上的五帝钱泛起青光。林医生的头颅突然180度扭转,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你父亲没教过你吗?"裂开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露出里面鲨鱼般的细齿,"天黑之后..."
整间店铺的灯光同时爆裂。黑暗中,权之维听见黏腻的蠕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的怀表盖自动弹开,表盘上的数字开始逆向旋转。
"...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当第一道灰焰从权之维掌心燃起时,他看见林医生的西装背后隆起六个鼓包,像有什么东西正要破体而出。灰绿色的黏液浸透高级西装面料,滴在地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砰!"
二楼传来破窗声。权之维抬头看见一道黑影掠过天花板,同时铜钱剑上的红线突然绷断,铜钱"哗啦啦"散落一地。林医生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抽搐起来,西装彻底撕裂,露出下面正在重组的身躯——
六条节肢状的长肢从脊椎处伸出,每一条末端都长着人类手掌。原先的头颅像枯萎的花瓣般脱落,从颈腔里钻出个由无数眼球组成的球形器官。
权之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心的灰焰忽明忽暗。这时,他余光瞥见陈列架上的青铜镜——镜中映出的根本不是怪物,而是一团纠缠的黑雾,黑雾中心有个模糊的门形轮廓。
"界门守护者..."怪物发出多重混音,"你的血能打开..."
权之维猛地将灰焰拍在地上,火焰呈环形炸开。怪物发出高频尖叫,那些眼球一个接一个爆裂。但权之维自己也跪倒在地,鼻腔涌出热血。他这才发现店铺四角不知何时被贴上了黄符,形成一个封闭的结界。
"救...命..."
微弱的呼救声从怪物腹部传来。权之维震惊地看见,林医生原本的脸竟出现在怪物的腹部,正痛苦地扭曲着。这张脸上没有黑纹,瞳孔也是正常的人类圆形。
"它还...没完全...吃掉我..."
权之维的灰焰突然摇曳不定。父亲的手札里写过,被附身未满七天者,尚有解救可能。但眼前的怪物显然已经...
"骗你的。"腹部的人脸突然露出诡笑,整张脸像蜡一样融化。怪物趁机扑来,六只手掌同时抓向他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店门的风铃无风自动。一道银光闪过,怪物的三条节肢齐根而断。权之维看见门口站着个撑红纸伞的女子,伞沿垂下的铜铃正发出清越的声响。
"净界第七组虞雪。"女子单手结印,伞骨中射出七枚桃木钉,"退后,新手。"
权之维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店铺突然被刺目的白光笼罩。等视力恢复时,怪物已经缩成一团焦黑的物质,正在虞雪脚边缓缓蠕动。
"处理得不错。"她踢了踢那团焦炭,"第一次见面就钓到条大鱼。"
权之维刚要开口,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在陷入黑暗前,他最后看见的是虞雪捡起那块怀表时骤变的脸色,以及她腰带上刻着的青铜门纹章——
和他家那尊西周青铜觚上的纹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