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酒店那顿极具压迫感的回门宴终于结束。坐进出租车里,隔绝了长辈们或审视、或威慑、或泪眼婆娑的目光,祁佳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她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霓虹,那些璀璨的光芒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色块。外公外婆的眼泪,姨父直白的斥责,父亲冰冷的锋芒,还有陈锐那苍白如纸、几乎摇摇欲坠的脸……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让她心口发堵。
陈锐沉默着,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转过头,看向祁佳。黑暗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带着浓重的愧疚和挣扎。
“佳佳……” 陈锐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祁佳没有动,依旧望着窗外,只是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这句道歉,她等了太久。从婚礼上戒指被换、钥匙被收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等。然而此刻真正听到,心底涌上的并非释然,而是一种更深的酸楚和无力。它来得太迟,代价太大,是在祁家整个家族几乎撕破脸的震慑之下才换来的。
“今晚……让你受委屈了?” 祁佳反问道。
陈锐一愣,没想到祁佳会这么问。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切,“咱爸……姨夫……还有外公外婆……我知道,他们说的都对。”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压制某种情绪,“我妈她……是做得太过分了。钥匙,礼金,还有婚礼那些事……我当时……我当时就应该强硬一点,不该由着她胡来。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太难堪了。”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覆上祁佳放在膝盖上的手。祁佳的手指冰凉,微微一缩,却没有完全抽开。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给了陈锐一丝勇气,他握紧了些,掌心滚烫。
“佳佳,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倾身过来,语气急促,“我保证,以后……以后我们家的事,我来做主!我妈那边,我会去说清楚,礼金……我也会想办法要回来!我不会再让她干涉我们的生活了!你相信我!”
他的保证听起来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祁佳终于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他急切而充满愧疚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懊悔,有对她的心疼,或许还有一丝被家族力量压迫下的恐惧和不甘。她看得分明。
这份迟来的歉意和承诺,像是一剂强行注入的止痛针,暂时麻痹了心口的裂痕。祁佳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些许。她轻轻回握了一下陈锐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好,我信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为了即将开始的蜜月,也为了这段刚刚起步、已然布满荆棘的婚姻,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她需要喘息的空间。陈锐的道歉与承诺,如同风暴后短暂的风眼,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小心翼翼的试探,暂时压下了回门宴掀起的惊涛骇浪,却也隐隐透露出被外力强行矫正的痕迹。
为了缓和回门宴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尴尬,也为了履行新婚的仪式感,陈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安排了海南的蜜月之旅。第二天中午,他们便登上了飞往三亚的航班。
当飞机冲破云层,舷窗外出现那片浩瀚无垠、蓝得惊心动魄的南海时,祁佳的心情也仿佛被这纯粹的蓝色涤荡过。机舱内空调温度适宜,陈锐体贴地帮她调整靠背,递上温水,细心地询问她是否晕机。他努力扮演着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角色,试图用行动弥补之前的过失。
山雅大学是祁佳的母校,在这片充满回忆的土地上,每一处角落都像是藏着她青春的影子。一下飞机,温暖湿润的海风就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祁佳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了大学时光。那时候的她,怀揣着梦想与憧憬,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漫步,在图书馆里埋头苦读,和朋友们一起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落地三亚,湿热的海风裹挟着椰林的清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北方的寒意和心头的阴霾。陈锐提前订好了亚龙湾一线临海的豪华度假酒店。
推开巨大的落地窗,碧蓝如玉的海水、洁白细腻的沙滩、摇曳生姿的椰林便毫无保留地撞入眼帘。海浪温柔地拍打着岸边,发出舒缓的“哗哗”声,像一首永恒的摇篮曲。
祁佳走到阳台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那带着咸湿味道的海风充满自己的肺叶。她感受着脚底木质地板的温度,那温度似乎也传递到了心里,让她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喜欢吗?” 陈锐从身后轻轻环住祁佳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声音温柔。
“嗯。” 祁佳放松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热和眼前令人心醉的美景,连日来的紧绷感一点点散去。此刻的陈锐,体贴入微,目光总是追随着她,仿佛要将她捧在手心。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在三亚开启了悠闲的蜜月时光。他们沿着海岸线骑行,阳光洒在身上,映出长长的影子;他们去了蜈支洲岛,在清澈的海水中潜水,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身边游弋;他们还品尝了当地的美食,鲜嫩的海鲜、香甜的热带水果,每一口都充满了海岛的味道。
蜜月的日子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他们在蜈支洲岛的玻璃海里浮潜,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群在身边游弋,珊瑚礁如同水下盛开的花园;他们在呀诺达雨林公园的栈道上牵手漫步,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奇花异草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溪流潺潺,鸟鸣啾啾;他们在椰梦长廊骑着双人自行车,海风拂面,椰影婆娑,笑声洒落一路;傍晚时分,他们依偎在沙滩边的躺椅上,喝着冰镇的果汁,看着夕阳将海天染成一片金红,瑰丽得令人窒息。
陈锐似乎真的在努力履行他的承诺。他主动承担了所有行程的安排和开销,对祁佳关怀备至。祁佳也渐渐放下心防,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甜蜜。她穿着飘逸的长裙,赤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任由浪花亲吻脚踝,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明媚得如同三亚正午的阳光。
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在镜头前留下无数亲密的瞬间,朋友圈里晒出的照片满是甜蜜与恩爱,仿佛回门宴上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海南炽烈的阳光、澄澈的海水与摇曳的椰林,共同编织了一个巨大的、温暖而甜蜜的茧,暂时将回门宴的冰冷刺骨隔绝在外,陈锐的体贴与祁佳放松的笑容,共同勾勒出蜜月期完美的表象,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温情戏剧。
然而,在这极致的美景与表面的和谐之下,并非全无暗礁。有时,当祁佳正沉醉于眼前的美景,陈锐的手机屏幕会突然亮起,显示着“妈”的来电。他会迅速瞥一眼祁佳,然后略显慌乱地起身走到远处去接听,声音压得很低。尽管他回来后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妈就问我们玩得好不好”,但祁佳能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和无奈。那被暂时隔绝的“掌控”,似乎仍在通过无形的电波,试图穿透这南国的暖风。
祁佳的母校山雅大学隐在落笔峰山麓的万亩椰林中,凤凰木开得正盛,火焰般的花簇灼烧着湛蓝的天际。祁佳踩着细高跟走过图书馆长廊,白衬衫束进阔腿西裤,外搭一件香槟色真丝马甲,长发用玳瑁簪松松挽起。
这身打扮让她看起来既干练又不失优雅,引来不少学弟学妹们的侧目。陈锐跟在她身后,不时环顾着校园的景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突然,祁佳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当年的体委赵峥的电话。赵峥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佳佳,我听说你回三亚了,咱们得聚聚啊!”
祁佳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陈锐。陈锐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答应。祁佳便对着电话说道:“好呀,那咱们在哪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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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聚会设在三亚市区的一家高档KTV。
“祁佳!这儿!” 当年的副班长和体委坐在角落的挥手招呼着她。
穿花衬衫的男人张开双臂穿过 ktv 大厅,古铜色胸肌从敞开的领口弹跳出来。体委赵峥的熊抱带着海腥味,祁佳侧身避开时瞥见陈锐骤然阴沉的脸色。
祁佳赶紧上前两步,打着圆场说:“赵峥,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热情,这是我老公陈锐。”赵峥这才收敛了动作,上下打量了一番陈锐,伸出手说:“你好啊,佳佳人美心善,你可得好好对她。”陈锐礼貌性地握了下手,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那是自然。”
这时副班长也走过来,拉着祁佳的手说:“佳佳,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越来越有气质了。”祁佳笑着回应:“你也一样啊,还是这么会说话。”大家寒暄了一阵后,便一起走进了KTV包间。
包间里灯光暧昧,音乐声渐渐响起,同学们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回忆着大学时代的趣事。祁佳被大家簇拥在中间,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和大家有说有笑。陈锐坐在一旁,看着祁佳那明媚的样子,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一会儿,陈锐觉得有些闷,便起身去洗手间。当他路过一个角落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体委赵峥和几个男同学在聊天。
“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喜欢着祁佳,那时候胆子小,没敢表白。”赵峥的声音带着一丝怅惘。
另一个同学调侃道:“得了吧你,现在人家都结婚了,你后悔也晚咯。”
赵峥叹了口气说:“是晚了,不过能见见她,跟她多说说话,我也知足了。对了,班长也快来了,他当年不也喜欢祁佳嘛。还有老曹,虽然是祁佳的男闺蜜,但是有什么事,他总是跑的最快那个!”
听到这些话,陈锐只感觉一股醋意涌上心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想到,原来祁佳在学生时代有这么多人暗恋,尤其是想到班长也喜欢祁佳还正在赶来,他的心里就像被猫抓一样难受。而且,祁佳居然还有男闺蜜,从来没听他说过!
陈锐强忍着心中的不悦,回到了包间。他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酒就开始猛灌。祁佳注意到了陈锐的异样,关切地走过来问道:“老公,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陈锐没好气地说:“我能有什么事,你去和你的同学们好好玩吧。”祁佳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但也没再多问。
包间里的气氛依旧热烈,大家纷纷点歌唱歌,尽情释放着快乐。可陈锐却越喝越多,一杯接着一杯,他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那酸涩的内心。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原本还算沉稳的他,此时已经有些醉意上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赵峥说:“你喜欢祁佳?我告诉你,她现在是我老婆,你没机会了。”赵峥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赶紧解释道:“陈锐,你误会了,我就是说说过去的事,没别的意思。”
陈锐根本听不进去解释,又把矛头指向其他同学:“你们谁都别打祁佳的主意,她这辈子只能是我的。”祁佳又急又羞,赶紧上前拉住陈锐,轻声劝道:“老公,你喝多了,别闹了。”
可陈锐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一把甩开祁佳的手,大声说:“你是不是也还想着那些人?不然怎么和他们聊得那么开心。”祁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没想到陈锐会这么无理取闹。
陈锐看到班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跌跌撞撞地朝班长走去,嘴里还嘟囔着:“你也喜欢祁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还有你们所说的老曹。”班长一脸茫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锐就差点摔倒在地。
祁佳又心疼又生气,她知道陈锐是因为听到了那些话才吃醋,但他这样在同学面前失态,实在让她难堪。她赶紧上前扶住陈锐,对同学们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他喝多了,我先带他回去。”
说完,祁佳费力地扶着醉醺醺的陈锐离开了包间。同学们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纷纷摇头叹息,这场原本美好的同学聚会,就因为陈锐的醋意大发,变得有些不欢而散了。而陈锐在醉意中,嘴里还不时嘟囔着:“祁佳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