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杯碎裂的脆响,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开了清吧角落死一般的沉寂。
碎片混合着琥珀色的酒液和未融的冰块,四散飞溅,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炸开一片狼藉。威士忌浓烈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冰冷的、毁灭性的味道。
陈朗惊得差点从卡座上弹起来,心脏狂跳,难以置信地看着好友那只刚刚还紧握酒杯、此刻却悬在半空、指节依旧绷得死白的手。隔壁苏晴那聒噪刺耳的声音,也像被这声碎裂硬生生掐断了,瞬间消失,只剩下骤然安静下来的爵士乐背景音,显得格外突兀。
江屿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稳。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狼藉,仿佛那碎裂的不是昂贵的水晶杯,而是某种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只是拿起桌上那张质感极佳、印着深瞳科技LOGO的灰色餐巾,慢条斯理地、极其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从指尖到指根,连指缝都不放过。仿佛要擦掉的不是威士忌的酒渍,而是某种令人作呕的污秽。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封冻在那片冰原之下。只有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能冻结空气的寒意,无声地宣告着风暴的中心。
酒吧经理和服务生闻声匆匆赶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和江屿那张毫无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硬生生把惊呼咽了回去,只是紧张地道歉,迅速而无声地开始清理。
隔壁卡座彻底没了声音,连呼吸都似乎屏住了。
陈朗喉咙发紧,看着江屿擦完手,将那张沾染了些许酒渍的餐巾随意地、带着一丝嫌恶地扔在桌上。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老江,苏晴那女人喝多了胡说八道,林薇她……” 话没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那条几万块的限量领带,那张“烈焰之吻”的包装纸,苏晴那恶意的、炫耀般的描述,像淬了毒的针,扎在谁心上都受不了,何况是江屿。
江屿终于抬起了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得像寒潭,没有一丝陈朗预想中的暴怒或痛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极致的冰冷和……疲惫。一种看透了所有不堪,连愤怒都觉得多余的疲惫。
“陈朗。”江屿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却像冰锥一样,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帮我联系张律师。”
陈朗一愣:“张律师?哪个张……” 他随即反应过来,脸色骤变,“你是说……张启明?专打高端离婚官司的那个?”
“嗯。”江屿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刚刚还在讨论的项目融资文件,那上面还残留着几滴溅落的威士忌酒渍。他的指尖在那酒渍旁轻轻点了点,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冷酷的决断力,“约他最近的排期,到我办公室。”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告诉他,我要最快速度,最干净利落地结束一段婚姻关系。女方存在严重过错,证据充分。”
“老江!”陈朗急了,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你冷静点!现在只是苏晴那疯女人一面之词!林薇她……” 他想说林薇未必真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想说事情也许有误会,想说离婚不是儿戏。但在江屿那双毫无波澜、只有冰封千里的眼眸注视下,所有劝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江屿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讽刺,没有丝毫暖意:“一面之词?领带是真的,包装纸是真的,她刻意隐瞒、边界模糊、精神游离……哪一件是假的?”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隔断,落在那个刚刚还在喧嚣的卡座方向,“苏晴的话,不过是给这堆肮脏的拼图,补上了最后一块——动机。” 他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残酷意味。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动作流畅地穿上,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袖口和领口,姿态依旧挺拔矜贵,仿佛刚才那场碎裂的风暴从未发生。
“买单。”他对赶来的服务生说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冷。
“江屿!你……”陈朗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江屿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陈朗一眼,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决绝,也有一丝深藏的、被信任反复背叛后的荒芜:“陈朗,帮我联系张律师。这事,没有余地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穿过清吧略显拥挤的过道。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那些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同情的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却无法撼动分毫。他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带着摧毁一切的温度,消失在清吧入口旋转门的阴影里。留下身后一地狼藉的碎片,和彻底呆住的陈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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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黑色的迈巴赫像一道沉默的闪电,精准地滑入江屿家那宽敞却冰冷的地下车库。感应灯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空旷的停车位,也照亮了驾驶座上江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没有立刻下车。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他平稳得近乎刻意的呼吸声。清吧里苏晴那些尖锐刺耳的言辞,像开了循环播放的录音带,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几万块的领带!”
“烈焰之吻的包装纸!”
“许墨拆礼物的时候…秒懂啊!”
“气死江屿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让他知道,离了他,我们薇薇照样抢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信任上。他闭上眼,靠在真皮椅背上,下颌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失控的砸方向盘,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冰冷的清醒。
良久,他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挣扎的微光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推开车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体内那早已冻结的血液。
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厚重的家门打开。玄关感应灯亮起,照亮了空旷冰冷的客厅。没有温情的问候,没有等待的灯光,只有一片死寂。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夜争吵后冰冷的硝烟味。
江屿脱下外套,随手扔在玄关的置物柜上,没有开大灯,径直走向书房。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
书房门打开,他按亮灯。柔和的暖光倾泻而下,照亮了整面墙的书柜、宽大的实木书桌和一尘不染的陈设。这里是他思维和掌控力的王国,此刻却成了他整理婚姻废墟的战场。
他走到书桌前,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桌一角。那里,一个简洁的银质相框里,镶嵌着他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他身边,笑容明媚灿烂,眼里盛满了幸福的光。那时的他,虽然表情依旧算不上热烈,但眉宇间是清晰的温柔和笃定。
那是他们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起点。
江屿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照片里林薇的笑容,曾经是驱散他所有疲惫的暖阳,此刻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上缓慢地、残忍地切割。那笑容有多灿烂,现实就有多讽刺。她的每一次隐瞒,每一次对许墨暧昧的纵容,每一次对边界的试探,都像一盆冰水,浇熄了照片里残留的最后一点温度。
苏晴那些肆无忌惮的叫嚣,更是彻底撕碎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可能。
他伸出手,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任何留恋,动作干脆利落得近乎冷酷。
“啪嗒。”
一声轻响。
相框被他面朝下,稳稳地扣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照片上那两张曾经亲密无间的笑脸,瞬间被隔绝在黑暗里。
做完这个动作,江屿没有再看那倒扣的相框一眼。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屏幕冷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他点开通讯录,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张启明。
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一个略带睡意但依旧沉稳的男声:“喂?江总?这么晚了,有事?” 张启明,本市顶级离婚律师,以专业、高效、手段强硬著称,专为高净值人群处理复杂的婚姻财产分割,尤其擅长处理涉及婚外情等过错方的案子。
“张律。”江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没有任何寒暄,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像一把出鞘的寒刃,瞬间驱散了电话那头的睡意,“抱歉深夜打扰。我需要你帮我处理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显然张启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宣告弄得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恢复了专业态度:“明白,江总。请说具体情况。”
“女方林薇,存在严重过错。与婚外异性许墨关系超越正常界限,有明确证据指向精神游离、边界失守、刻意隐瞒、收受及回赠贵重暧昧礼物。”江屿语速平稳,每一个词都像冰珠砸落,“信任彻底崩塌,感情破裂。我的诉求是,最快速度,干净利落结束婚姻关系。财产分割按法律框架进行,但协议中必须明确女方过错责任。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调解或拖延。”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是彻底的冰冷和不容置疑:“准备好协议框架,找最近的时间到我办公室面谈细节。”
电话那头的张启明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声音变得严肃而高效:“收到,江总。我会立刻着手准备过错方相关的法律条款和协议框架。证据方面?”
“见面详谈。”江屿言简意赅。
“明白。明天上午十点,不见不散。”张启明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话。
“咔哒。”
江屿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书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呼吸声。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河,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却照不进一丝光亮。那里面,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荒原。所有关于信任、关于温情、关于未来的幻象,都在苏晴那些刺耳的叫嚣声中,在他亲手扣下相框的那一刻,彻底粉碎,化为齑粉。
他静静地站在书桌前,挺拔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无名指上那圈铂金婚戒,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刺眼的光泽,像一道沉默的枷锁,也像一座冰冷的墓碑。
决断已下,再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