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三个短句,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凝滞的空气里。

陈朗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立刻应道:“好!我马上去办!最迟今晚给你地址和门锁密码!”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收回了手机,快步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留下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张启明律师。

张启明这才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江屿已经重新将视线投回到那份离婚协议框架上,仿佛刚才那张惊心动魄的照片从未出现过。他拿起笔,在张启明刚才推过来的协议初稿上,极其冷静地圈出几处关于财产分割的具体比例建议。

“这部分,”江屿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比任何时候都更冷硬,“按这个比例调整。过错认定措辞,按你修改后的来,不必手软。”

“明白,江总。”张启明迅速记录,“协议正式文本,我明天上午十点前发您邮箱确认。”

“嗯。”江屿应了一声,合上文件夹,“今天就到这里。”

“好的,江总您忙。”张启明立刻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动作干净利落。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是不合时宜的。他微微颔首,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厚重的门再次合拢。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江屿一人。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盛景。这灯火辉煌的世界,却再也照不进他眼底分毫。他像一座孤岛,矗立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之后,与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的休息室。那里有一个简单的衣柜,存放着他以备不时之需的几套换洗衣物。他打开衣柜,取出一只他出差常用的、深灰色硬壳登机箱。箱子不大,足够装下必需品。

他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除了文件,还有一个简洁的皮质洗漱包和一个装着几件贴身衣物的收纳袋——这是他习惯性放在办公室备用的。他将这些物品取出,整齐地放入登机箱。

然后,他环顾了一下这间代表着他事业巅峰的办公室。目光掠过宽大的办公桌、舒适的座椅、整墙的书柜……最终,落在桌面上那个倒扣的银质相框上。他没有去碰它。

他拎起那只不算沉重的登机箱,箱轮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滚动声。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抬手,按灭了主灯开关。

“啪。”

黑暗瞬间吞噬了光明。

他拉开门,挺拔的身影融入外面办公区尚未完全熄灭的零星灯光里,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间。箱轮滚动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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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纹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家门应声而开。

玄关感应灯亮起,照亮了熟悉又陌生的空间。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林薇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无人气的沉寂。

江屿将登机箱立在玄关,没有开大灯。他脱下西装外套,像往常一样随手搭在玄关的实木置物柜上。柜子上,还放着他早上出门前喝剩的半杯水。他看了一眼,没有动。

他换好拖鞋,没有走向客厅或书房,而是径直走向卧室。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薇正蜷缩在客厅沙发的阴影里。画廊那场闹剧般的生日小聚耗尽了她的心力,许墨那个拥抱带来的短暂虚荣早已被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取代。她不敢看手机,不敢想那张照片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她像只惊弓之鸟,在冰冷的客厅里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当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来时,林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像被烫到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赤着脚,几步冲到房门口,却又不敢进去,只能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住呼吸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很安静。没有翻找东西的声音,只有……只有衣柜门被打开的轻微摩擦声?还有……一种很轻的、轮子滚动的声音?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拧开了门把手!

房里只开了一盏阅读灯,光线有些昏暗。江屿正站在衣柜前,背对着门口。他脚边,立着那只熟悉的深灰色登机箱,箱盖敞开着。

而衣柜里,属于他的那半边,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光秃秃的衣架!他常穿的几件衬衫、西装、那几件质地柔软的羊绒衫……全都不见了!都被整齐地叠放进了那个敞开的箱子里!

林薇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江屿!你要干什么?!”

江屿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

灯光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平静无波地看着门口惊慌失措的林薇,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没有回答她的尖叫质问。

他只是弯下腰,动作平稳而冷静地将箱子里最后一件叠好的羊绒衫往里压了压,腾出空间。然后,“咔哒”两声轻响,他扣上了登机箱的锁扣。

箱轮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拎起箱子,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箱子不算重,但他拎得很稳。

他迈步,朝着门口,朝着堵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的林薇走来。

林薇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看着他手中那只象征着诀别的箱子,看着他眼底那片冻死人的平静,巨大的绝望和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胳膊,想拦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江屿!你别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拥抱是……”

“让开。”

江屿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瞬间斩断了林薇所有未出口的辩解。那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重逾千斤,砸得林薇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框上,堵在喉咙里的所有话语都被这极致的冰冷冻僵了。

江屿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一秒。

他拉着箱子,轮子碾过光滑的地板,发出平稳而持续的滚动声,从林薇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玄关。

那滚动声,像碾压在林薇的心上。

她猛地回过神,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追到玄关,声音破碎不堪:“江屿!你要搬出去?!就为了这点事?就为了许墨那个混蛋?!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江屿已经穿好了皮鞋。他弯下腰,拎起那只深灰色登机箱的拉杆。听到林薇的哭喊,他直起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江屿!”林薇扑过去,试图抓住他的手臂,眼泪终于决堤,“你不能这样!这是我们的家!你走了我怎么办?!”

这一次,江屿终于停下了开门的动作。

他缓缓转过身。

玄关顶灯的光线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脸上。林薇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痛苦,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后、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他看着林薇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她眼中的惊慌和绝望,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闹剧。

“林薇,”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空旷的玄关里,“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个‘家’,从你允许别人插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烂掉了。”

“好聚好散,是最后的体面。别再纠缠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干脆利落地拧开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外面楼道里清冷的光线和空气涌了进来。

江屿拉着那只装着他在这个“家”里所有必需品的登机箱,一步迈了出去。箱轮碾过门槛,发出轻微的颠簸声。

他没有回头。

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缓缓闭合的防盗门缝隙里。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厚重的防盗门在林薇眼前,被彻底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隔绝了她世界里最后的光。

林薇僵立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耳边是门关闭后留下的、死一般的寂静,和那仿佛还在回响的、冰冷的“好聚好散”四个字。

她看着紧闭的大门,看着玄关置物柜上江屿随手搭着的、还带着他体温的西装外套,看着柜子上那半杯他早上喝剩的、已经彻底凉透的水……

巨大的、被抛弃的冰冷和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泥塑。

这个曾经充满了她欢声笑语、承载了她所有对未来幻想的“家”,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旷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