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海港市旧城区浸泡在一片粘稠的橙色里。
空气中，汽车尾气与海风带来的潮湿腥气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独特味道。
苏羽的电动车被死死卡在狭窄的巷道中。
前面是纹丝不动的车流，后面是同样不耐烦的鸣笛。
他的手机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正在无情跳动。
【02:59】
【02:58】
他这单外卖，仅剩最后三分钟配送时间。
“操。”
一个干涩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出。
这该死的交通。
还有那个设计出超时罚款功能的平台产品经理。
他拧了拧电门，车子却只能原地发出一阵无力的电流声。
一股更浓重的汽油味呛入鼻腔，让他胸口发闷。
不远处，一栋大楼的巨型广告屏正循环播放着一则全息广告。
广告里的家庭穿着洁白的衣服，在纤尘不染的草坪上幸福微笑，一辆崭新的悬浮车停在他们身后，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那画面干净得不真实。
苏羽挪开视线，看向街道两旁。
破旧的筒子楼墙皮剥落，露出灰黑色的水泥，与那些光鲜亮丽的科技广告牌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行人们从他车边挤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相似的疲惫。
麻木的神情下，是奔波于生计的沉重。
嘀——嘀嘀——
尖锐的喇叭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私家车里探出头。
“前面的动一动啊！”
“赶着投胎吗！”
没人理他。
催促声很快被更多的噪音淹没。
这就是海港市。
一个被繁华与腐朽同时包裹的巨大囚笼。
苏-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订单提示，而是一个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妹妹”两个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蓝牙耳机。
“喂。”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快了，送完这单就回。”
苏羽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一些，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半分。
“妈又在念叨你了，说你太辛苦，让你别干了。”
“知道了，让她别操心，我心里有数。”
“你每次都这么说。”
妹妹在那头小声抱怨。
“行了，先不说了，我这堵着车呢。”
“那你小心点，早点回来。”
“嗯。”
通话切断。
世界重归喧嚣。
【01:47】
手机屏幕自动跳回订单页面，红色的数字像一根针，刺入他的神经。
刚刚因为通话而产生的片刻温情，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他决定不再等待。
他要从旁边的人行道上绕过去，哪怕会被交警罚款。
罚款总比超时赔付要少。
就在他准备强行扭动车头时，异变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他手机屏幕上的订单信息，那个鲜红的倒计时，开始像水波一样扭曲。
数字与文字被拉长，变形，最终糊成一团。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流爆鸣。
紧接着，他面前那辆私家车的车载导航屏幕，猛地一闪。
原本显示着地图的界面，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红光。
不止是那块小小的导航屏。
街道旁边的广告牌。
店铺门口的LED招牌。
远处高楼大厦上流光溢彩的巨幕。
所有亮着光的电子屏幕，在同一时刻，被同一种颜色覆盖。
红色。
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整个旧城区仿佛被瞬间拉入了一个诡异的滤镜中。
一种无法形容的噪音紧随其后。
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在颅腔内生成。
尖锐，刺耳，毫无规律。
那声音钻入每个人的耳膜，搅动着大脑。
街上的人们停下脚步，茫然地四处张望。
“怎么回事？”
“我的手机！”
“什么声音啊！操！”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井喷式的恐慌。
尖叫声此起彼伏，压过了汽车的鸣笛。
原本拥堵的交通彻底陷入了瘫痪。
有人试图打开车门逃离，却发现电子锁已经失灵。
有人丢下车子，在狭窄的缝隙中惊惶奔跑。
混乱像病毒一样扩散。
红光越来越盛。
天空的黄昏被彻底吞噬，地面上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不祥的色泽。
苏羽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眼前除了红色，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颜色。
耳朵里只剩下那毁灭性的噪音，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反复穿刺他的听觉神经。
他的五感正在崩溃。
身体的控制权正在流失。
仅仅是那么一刹那。
苏羽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电动车歪向一侧，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的脸颊贴上冰冷粗糙的柏油路面。
视线被限制在一个极低的角度。
他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他旁边那个刚才还在烦躁鸣笛的西装男人，面无血色地从车窗滑落，像一滩烂泥。
看着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身体一软，护着孩子的姿势凝固成永恒，两人一起倒下。
看着那些奔跑的人，学生，工人，情侣。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一个接一个。
他们仿佛被瞬间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骨头。
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没有挣扎。
没有抽搐。
就是那么安静地，整齐划一地，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
整个过程快到让人无法反应。
当那刺眼的红光攀升到顶点时，又骤然消失了。
毁灭性的噪音也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
前一秒还是喧嚣沸腾的人间炼狱。
后一秒，便陷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海港市的旧城区，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露天坟场。
晚风吹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卷起一张外卖传单，打着旋儿飘向远方。
苏羽的意识像一块石头，被投入无底的深渊。
他最后的视野里，是夕阳下那片凝固的、被血色浸染过的街道。
还有他自己倒在冰冷路面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倒影。
究竟是什么。
让一座城市瞬间死去。
这，是开始。
还是结束。
苏羽，以及所有倒下的人，他们的命运，又将飘向何方。
（2412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