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的空气凝固了。
货架间的阴影拉长，将幸存者们分割成一个个孤立的剪影。
角落里，王哲压低了身体，对着身边两个面色蜡黄的男人窃窃私语。
他的动作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人群中无声扩散。
“他凭什么一个人做决定？”
“那张地图，谁知道他是不是藏了更好的路？”
“我亲眼看到的，他对那个学生动手，毫不留情，那不是杀人是什么？”
一句句低语，如同毒蛇吐信，钻进每一个幸存者绷紧的神经里。
他们的脸上，疲惫与恐惧交织，此刻又多了一层疑虑。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推了推镜框，小声附和。
“就是，我们是一个团队，凭什么他说了算。”
“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拿我们当炮灰。”
裂痕，在无声中蔓延，比怪物的嘶吼更让人心悸。
林薇正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罐头，手指忽然停在半空。
她察觉到了那股不详的流动。
那些刻意压低的交谈，那些投向苏羽方向的躲闪视线，都像警报一样在她脑中作响。
她看到王哲在人群中游走，像一个兜售瘟疫的商人。
片刻之后，她放下罐头，快步走向独自坐在角落擦拭消防斧的苏羽。
“苏羽。”
她的称呼很轻，带着一丝急切。
“他们不对劲。”
苏羽擦拭斧刃的动作没有停下，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压抑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他甚至没有抬头。
但他停顿了片刻，随后将消防斧靠在墙边，站了起来。
整个超市的温度，似乎都随着他的起身而下降了几分。
他径直走向王哲所在的那一小撮人。
“王哲。”
苏羽的吐字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你在说什么？”
超市内瞬间鸦雀无声。
之前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瞬间噤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货架间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将这片小小的空间挤压得密不透风。
王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那份挑衅却未曾消减。
“苏羽，你这是什么意思？质问我吗？”
他挺起胸膛，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增加一些底气。
“我只是在说出大家的心声！”
他猛地拔高了音量，一句话将自己放在了所有人的代言人的位置上。
“你独断专行，隐瞒安全区的信息！”
“你还杀了人！”
“我们有权利知道真相！”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真相！”
“真相！”
人群中，立刻有几个人跟着喊了起来。
恐慌是最好的燃料，而王哲的指控，就是那颗丢进火药桶的火星。
幸存者们积压已久的恐惧、不安、猜忌，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原本只是怀疑的低语，变成了公开的质问。
“王哲说的是真的吗？”
“你真的杀了人？”
一个中年女人颤抖着质问，她的孩子躲在她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苏羽环视一周。
那些面孔，或激动，或恐惧，或麻木，或怨毒。
他没有去看王哲那张因为煽动成功而扭曲的脸。
他只是从背包里，取出了那张用圆珠笔画出的简陋地图。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他将地图在众人面前的一张收银台上展开，用一个罐头压住一角。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点在那片被他用红色圆珠笔重点圈出的区域。
“这是通往教堂的必经之路。”
他的话语重新让超市安静下来。
“我标注了，中度威胁。”
“这个词的意思是，盘踞在这里的怪物，数量和强度都超出了我们的处理能力。”
“盲目行动，就是送死。”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驳，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没有隐瞒信息。”
“我只是在阻止你们去自杀。”
林薇快步走到苏羽身边，她的出现，像是在这片冰冷的对峙中注入了一丝温度。
“苏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她对着众人，语气恳切却有力。
“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是想办法！”
“而不是听信谣言，去盲目送死！”
她的话语，让一部分激动的人冷静下来。
他们看着地图上那片刺眼的红色，脸上的愤怒渐渐被后怕取代。
但王哲带来的裂痕，并没有那么容易弥合。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哲的声音再次响起，尖锐而刻薄。
“也许这只是你编造的谎言，你就是想控制我们！”
“对！凭什么你说危险就危险？”
之前附和王哲的那个眼镜男也跟着叫嚷。
“我们凭什么信你？”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信任一旦破碎，用再多事实也难以拼凑完整。
一部分人看着苏羽，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失望与不信任。
他们宁愿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不愿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
争吵最终在食物的分配中被强行中止，但超市内的气氛，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幸存者们自动分成了三个阵营。
一部分人围在王哲身边，低声商议着什么。
一部分人选择相信苏羽和林薇，却也带着忧心忡忡的表情，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更多的人，则是游离在两者之间，沉默着，观望着，像一群迷失在浓雾中的羔羊。
夜色，如同墨汁，缓缓浸染了窗外的天空。
超市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
苏羽坐在阴影里，那把消防斧就放在他的手边。
他看着那些散落在超市各处的、或坐或卧的身影。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末世的烙印。
王哲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猜忌，怀疑，分裂。
这比外面任何怪物都更加致命。
这是从内部开始的腐烂。
他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只要教堂那个蓝色的光点还在地图上闪烁，只要求生的欲望还在灼烧着每个人的内心，这种腐烂就不会停止。
王哲，只是第一个跳出来的聪明人。
之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夜，越来越深。
超市外，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怪物的悠长嘶鸣。
但超市内的沉默，却比那嘶鸣更加令人窒息。
苏羽闭上眼，脑海中却无比清晰。
前路，从未如此迷茫。
（2235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