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这段往事。
他以父亲为荣,他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成为了这支英雄部队的一员,并且做到了参谋长的位置。
可直到今天,当他亲手将那段尘封的影播放出来,当他看到那个和父亲一样年轻的生命,在风雪中化为永恒,那股被强行压抑了几十年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用钢铁意志筑成的堤坝。
他死死地咬着牙,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
喉咙里涌上腥甜,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痛苦。
他不能倒下。
他不能在这些人面前露出丝毫的软弱。
他是第20集团军的参谋长,他代表着那三万七千四百二十一名英魂。
他缓缓地转过身,脸色因为强忍着痛苦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愈发锐利,两把淬了冰的刀子。
“各位,”
“会议继续。现在,把你们知道的,关于汉东市的所有问题,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20军失踪的特勤兵,在哪里!”
“赵将军在哪里!”
此时,沙瑞金率先开口:“周参谋长,我们现在对赵将军一无所知,至少您让我知道一些情况……”
周守京见到沙瑞金如此说,思索之后,开始播放关于赵将军的影像资料。
屏幕骤然亮起,没有片头,没有多余的修饰,只有一行冰冷的黑体字:【关于赵援朝同志社会影响力评估报告】。
画面切换,高清设备拍摄的视频,画质异常清晰。
地点,最高军事学院最大的阶梯礼堂。
画面里人山人海,年轻的面孔挤满了每一个座位,甚至连过道和门口都站满了人。
他们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汇聚向讲台。
讲台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没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夹克,身形挺拔如松。
他不算英俊,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能穿透屏幕,直刺人心。
正是赵援朝。
他一只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扶着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数千名学生屏息凝神,等待他开口。
上面地下会议室里,同样一片死寂。
屏幕里的赵援朝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战鼓擂响,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很多人问我,和平年代,我们为什么还要保留如此庞大的军队,为什么还要把天文数字的经费,投入到那些看起来永远不会使用的武器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稚嫩却激动的脸庞。
“他们说,时代变了,现在是经济的时代,是外交的时代。靠谈判,靠合作,靠所谓的国际规则,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他嘴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极度不屑的冷冽。
“狗屁!”
两个字,石破天惊。
礼堂里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学生们激动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赵援朝说出了他们压抑已久的心声。
上面会议室里,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文职领导,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而他身边,几位肩扛金星的老将军,眼中却闪过不易察觉的欣赏。
屏幕里的赵援朝抬手虚压,沸腾的礼堂瞬间再次安静。
“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金属质感,“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这句话,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伪饰。
他向前走了一步,身体几乎探出讲台,眼神如刀,直视着前排的学生。
“同学们!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大炮!是干什么用的?!回答我!”
他的吼声在礼堂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学生们被这股气势震慑,一时语塞。
几秒后,才有人稀稀拉拉地回答。
“保卫国家!”
“威慑敌人!”
“维护和平!”
各种标准答案此起彼伏。
赵援朝摇了摇头,脸上那种不屑的神情更浓了。
他猛地一拍讲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礼堂为之一颤。
“错!都错了!”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也清晰地传到了上面那间密室里。
“我告诉你们!”
“大炮,是用来丈量国土面积的!”
轰——!
整个礼堂彻底炸了。
学生们疯狂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他们挥舞着拳头,嘶吼着,呐喊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涨得通红,眼中燃烧着火焰。
那不是一场讲座,那是一场战争动员。
赵援朝不是一个学者,他是一个能点燃灵魂的将军。
他站在那狂热的声浪,面无表情,如同风暴中心的礁石,任凭巨浪拍打,岿然不动。
他静静等待着,任由声浪一波波冲刷着讲台。
那沸腾的空气,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终于,他抬起了一只手,没有用力,只是简单地举到胸前,掌心向下。
一个简单的动作。
整个礼堂的喧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戛然而生。
数千人的狂热,在他一个手势下,化为绝对的寂静。
上面的会议室里,那位文职领导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那只手也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几位老将军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国土,是需要丈量。”
赵援朝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那股冰冷的穿透力,却更甚从前,“但有些地方,不是远近的问题,而是一个毒疮,长在肉里,烂在骨里。”
他不需要点明。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这个毒疮,有人说,要慢慢治。用药敷着,用纱布包着,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它不疼,它总有一天会自己好起来。”
“他们忘了,毒疮越拖,烂得越深。烂到最后,就得刮骨疗毒,就得断臂求生。”
他缓缓地踱了两步,皮鞋踩在舞台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在为即将到来的宣判倒数。
“所以,我一向的主张很简单。”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台下,扫过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晚打,不如早打。”
“小打,不如大打!”
这十二个字,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具分量。
它们十二枚钢钉,狠狠地钉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礼堂里没有掌声,只有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学生们被这股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震慑住了,他们张着嘴,眼中燃烧的火焰,变成了混杂着恐惧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