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走。但是你必须留在这里，不许踏出房门一步。”穆乾钺周身的气息没有一点波动，那些话好像被他的气场吸引进去，陷入了黑洞一般。
苏影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撩了撩半长的黑发。
她伸出手，似乎习惯性去找什么东西，但是没找到，然后左手停在半空之中。
那是苏颖的习惯。她在极度需要压抑情绪的时候，就会伸手去找烟，如果没找到烟，就要开始砸东西。
苏影看了看，随手拿起床头柜内侧仍然完整的杯子，转身就朝穆乾钺的方向扔过来。
穆乾钺侧身一避，轰然的哗啦声在门上响起，碎片散落一地。
苏影冷淡至极地道：“我再说一次，放我出去。我要见常舟。”
穆乾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阴翳。他正要开口，口袋中的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
他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人，又看了一眼一脸阴沉的苏影，开门出去了。
一拉门，三三两两的患者正围在病房门口，瞪着八卦的眼睛试图探听房间中物品碎裂声后的家庭争端。
穆乾钺脚下一顿，胸口的火忽然噌一下升起来，“哐”一下摔上身后的门，怒道：“医院里的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他怒气冲天的声音顺着走廊一路传到了另一端，惊动了在总台值班的护士和刚刚完成数据存档的项目组成员。白大褂前后赶过来，见到那些患者被吼之后惊疑不定的面色，头皮一紧，连忙上前好言好语地将患者和家属拉开。
那些人被拉走之后，还不时像看待神经病一样回头打量着穆乾钺。穆乾钺烦躁地一抬眼，立马捕捉到一个大妈的目光。
他脾气本来就没下去，剑眉竖起张嘴就要骂人，那大妈立刻怂了，一个拐弯就快步离开，这才没直面穆乾钺在她背后再次炸开的怒火：“看什么看！”
人零零散散走得差不多了，穆乾钺才带着余火，朝消防通道的阴暗处走了几步，滑了接通键，语气不大妙地道：“喂？”
走廊那边，许川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急匆匆地走过来，见穆乾钺正站在阴暗处打电话，眉头紧锁，正在说些什么。
许川见现场冲突基本解决，才放下心，对身边的女医生道：“熙欢，明天我有一个紧急会议需要出差，你在院里一定要照看好苏影，今天这种事情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女医生面容清秀，气质舒朗。她点点头：“我回头安排一个轮班表，项目组成员轮流在门口值班看守。”
许川“嗯”了一声，推门进了病房。
他一进门，就差点一脚踩进地上的碎瓷片。一抬头，却见苏影就站在门边，把上了年纪的许老差点吓出心脏病。
“苏影……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这……这又是怎么了，为什么东西摔得到处都是？”
苏影的黑发半长，带着自然的柔和，此刻却有些凌乱地垂落在她的脸侧，看起来颓丧而阴郁。
“许……老。”她的眼神空洞片刻，脑中处理好相关的信息，接着吐出这两个字，眼神随后恢复成从前没有光芒的模样。
“你放我出去，我要见常舟。”
许川和旁边的女医生黎熙欢对视一眼，才处理了一下面部表情，露出慈祥和缓的笑脸，带着苏影回到床边。
“苏影，我了解你的情况，知道你跟常舟关系很好。但是你现在要养病，数据处理没有完成，出门会很危险。你就暂时先在这里住两天，到时候自然可以见到常舟了，可以吗？”
苏影目光凉凉地看了许川一眼，抿着嘴，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
许川给黎熙欢递了个眼神，黎熙欢点点头，坐到苏影身边，温和地询问她的感受，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快速地记录。
穆乾钺打完电话回来，在门口低声道：“许老。”许川意会，走到门外。
“许老，我有一点紧急文件需要立刻回去处理，这里麻烦您和熙欢照顾照顾。”
许川点点头：“放心吧，我们院里这么多医生，熙欢又是你的高中同学，对你和颖丫头接触很多，一定会尽心照顾的。”
穆乾钺垂眸，依旧有两分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另外，如果这里派人来看管，也最好锁上门。阿颖之前在家……状态很不好，估计在这里待不住，会想办法逃出去。”
许川沉吟片刻，点点头：“好。我了解到她生前也有心理方面的问题，是吧？”
穆乾钺喉咙动了动，片刻道：“对。”
许川拍拍穆乾钺的肩：“我明白了。项目组配有心理方面的专家，今天下午就能过来了。你放心回去吧。”
穆乾钺点头，“我先走了。”又跟房中看过来的黎熙欢一颔首，利落地往走廊尽头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苏影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过去，梭巡片刻，发现许川从外面招呼了两个人过来，说了句什么，随后那两人就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的目光顿了顿，察觉到黎熙欢动作的停顿，迅速收回目光。黎熙欢从实验记录上抬头正欲继续询问，苏影的动作却正好落进了她的眼底。
她轻笑道：“阿影，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你的各项处理速度是远远快于我们的预期的。我答应你，如果你的记忆处理和社会适应比较好，我就提前放你离开，好吗？”
苏影抿抿唇，认真地看了黎熙欢一眼：“真的吗？”
黎熙欢笑得露出一个酒窝：“当然。”
苏影收回目光，余光注意到闪着光的玻璃窗户。
谈话完毕，黎熙欢把散落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离开时带上了房门。苏影坐在雪白而安静的病房之中，见她和许川的身影在门口伫立着。两人悄悄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过身，门锁极其缓慢而细微的“咔哒”声一响而过。
有点像小钻石落到地上的声音，咔哒。
苏影顿了顿，微微转向房门，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
人都走了，房门的透明层中，两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半截身形停留在她的视线之中，轻微地晃动着。守在门口的小青年有些好奇，回头偷偷往房中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苏影的漂亮眼睛投出的好奇目光，浑身一震，连忙回头站立如松。
苏影眨眨眼，盯着小青年注视片刻，略微空洞的目光才从门边移开，又开始细细地扫视着房间。
漫溢着白光的隔帘、清洁柔软的被子枕头、棕色的座椅，苏颖记忆存储中与之相关的部分都在程序中进行加载，属于苏颖的人生一角在苏影眼前展开。
一个画面中，她躺在病床上，左手手腕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一个满脸担忧的男人坐在她身边，捧着她的左手。那是常舟。
阳光再次从窗外透进来，透明玻璃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
她被吸引住了，站起身。
对，她要去找常舟。
那就去吧。
她走到窗边，想办法把自己挪到窗台上去。琢磨了半天，双手一撑，正从记忆中搜索应该怎么抬起双脚，却发现自己手部力量跟从前的感知不大一样。她的双手正轻易地撑起了全身的重量，而且没有任何吃力的感觉。
苏影瞪起眼睛，双脚一缩，身体就轻盈地到了窗台上。
在记忆中搜索不到相匹配的信息……但是等等，似乎在苏颖看过的一部电影中有相似的信息，电影中的其他情节还涉及到“跳窗”等关键词。
苏影解析了相关情节，照着女英雄屈起手肘一捅，窗户“哗啦啦”应声而碎。
很好。苏影给了自己一个正向反馈，脑中正快速加载下一步的做法，门口就传来一阵异动。门锁“咔哒”一声响亮地被打开，两个小青年一脸恐慌地从门口冲刺进来，转眼就要抓到苏影——
苏影纵身一跃，气流声朝耳边裹挟而来，大街上喧哗的人声和马路车辆的嘈杂声响作一团。从未体验过失重感的苏影一时怔愣，看见了从窗台上冒出来的两个极度惊恐的面孔。
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苏影转头，目光朝下，电光火石间看见了飞速靠近的地面，现实与电影中的场面光速贴合。她借助医院外围凌乱街道上层层叠叠晾起的被单卸力，随后身体一躬在地上完成了一个前滚翻，堪堪降落在水泥地上。
右手小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苏影抬手看了看，小臂外侧血肉模糊。
她眨眨眼，学着电影中女英雄的样子龇起牙，低声骂了一句，随后抬脚朝马路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