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从半掩的窗帘外照进来,洒落在苏影的脸上。
苏影迷蒙地翻了个身,片刻逐渐醒转。她睁开眼,看向床对面的时钟:已经将近十二点。
窗台上还躺着那只飞虫,它并没有飞进来,早已死透了,尸体僵硬。
苏影一边系上已经散开的扣子一边凑近看了看,毫不在意地给自己披了一件外套,转身拉开门走出卧室。
飞虫静静地躺着,风吹得它的触角动了动,但这具躯体再也不会有任何生机。
苏影走到二楼走廊上,穆乾钺在楼下打电话。
“……已经查过了,断电那段时间值班的医生并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紫外仪器。”
“是,目前只有监控中录下来那个人有操作的可能性。他进来的时候一直贴着墙走,而且背对着监控,如果不是监控中模糊可以看见紫光,发现他是很难的。”
“……我让人找来这个时间段值班的医生,但他跟我说那天晚班他根本没去医院。下午的时候他发烧了,找的另一个人换班。……对,另一个人的回答是,他同样没去过医院,因为发烧那医生之后又打去电话,说身体没问题,可以值班。”
“两边的通话记录不一样。发烧那医生所有记录都查过了,没有冲他同事打过那通身体恢复的电话,但另一边是有记录的,电话查出来是虚拟号码,现在没有办法做任何定位。……也就是说,有第三个人参与进来,不仅知道两位医生的通话内容,还将声线处理成发烧那医生的声线。那天晚上在医院实验室进行紫外处理的人根本就不是项目组的人。”
他说完,看了看手机,似乎是另一个人打电话来了,又接起另一个电话:“……什么?B国的人有异动吗?……好,我马上就过来。”
他说完,去衣架上拿起外套就往门外走,似乎察觉到什么,凌厉的眼眸抬起来看向楼上。苏影正站在楼道垂眸看着他。
“……你醒了?”
他的语气比前一晚和缓很多,只是语速略有些快。
“早饭和午饭都准备好了,你自己下来吃。……微波炉会用吧?”
苏影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应该会吧……你要出门?”
穆乾钺“嗯”了一声,走到大门边,苏影正好从楼梯上下来,往厨房走去。
穆乾钺在门口站立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又慢慢转过身折返回来,走到苏影面前。
苏影面色还略微带着刚睡醒的朦胧。
穆乾钺垂眸看着她,剑眉微微拧起,低下头凝视着她。
苏影看着他那眼神,最后两分困意消散了,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跟他拉开一段距离。
穆乾钺眼眸深沉而凝重,片刻,忽然道:“苏影,你相信我吗?”
苏影看着他,有些警惕,不肯出声。
穆乾钺顿了顿,把手放在苏影肩上,眸子仍然紧紧锁着她。
“苏影,现在外面的情况很复杂。要是有任何人找你,让你去做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轻易听信别人,明白吗?”
苏影瞪着穆乾钺,他的手掌温热,紧紧贴着她的肩,让她觉得有种别扭的感觉。她身体拧了拧,把穆乾钺的手拧下去。
“能有什么人找我,我一个刚醒过来,连生活都要靠搜索记忆信息来维持的人……”
话刚说完,她又被电流电得僵直在原地。
穆乾钺别开头。苏影现在的自我意识越来越强,说话更容易露馅了。他似乎想让自己耐心点,吸了一口气再次凝重道:“我说的你一定要记住。而且,你的身体状况这件事不要说漏嘴了。你就是苏颖,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苏影抬眼看了看穆乾钺,刚要开口说“我不是苏颖”,那句话却卡在喉咙里。
好险,差一点就说出来了,不然又要被电。
“嗯。”她艰难地点点头。
穆乾钺这时才把压在苏影身上的目光移开,随即平静地道:“我去单位有事,你自己在家老实点,别出去惹祸。有事打我电话。”
苏影不屑地移开目光。
谁成天到晚出去惹祸啊。
……
夜幕再次降临,苏影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手机。
她想出去惹祸。
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一天,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翻遍了苏颖从前的喜好:画画。
是的,只有画画一件事。如果熬夜还算的话,就是画画和熬夜两个爱好。
苏颖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她的脑海似乎一直都是木然的、混沌的状态,因此近两三年的记忆中,很多片段都是静默的天花板、幽暗的卧室和画板上浓重鲜艳的色彩。似乎只有这种浓烈的、阴暗而略微恐怖的色彩才能让她感知到外界,摆脱那种麻木的感觉。
下午的苏影旁观着苏颖的记忆和画室,脸上都露出迷惑的神色。
她尝试了所有的颜料、画笔和工具,发现自己现在画出来的东西,跟她上次化妆的效果差不多。她彻底放弃了。
现在就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陈泯的邀约。
她想,陈泯作为一个医生,医者仁心,不会有什么坏心眼。说了带她出去玩,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
穆乾钺在单位加班,晚上不回来,苏影悄悄给陈泯回了消息。
我想好了。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
不多时,那个匿名联系人回了一条: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还要值班,今晚十二点,我们在临泉区的钟楼下见面。
苏影微微抬起头思索片刻,看向窗外的钟楼。
钟楼静静地屹立在那里,黄色的斑驳的城墙上,零星的白色照灯散落在钟楼的表盘下面。背后的天空渐渐沉入墨色,还剩一点紫红色的、带着光亮的晚霞。
居然是去那个钟楼。
苏影抿嘴一笑,打开衣柜,从里面找了一件T恤,一件夹克,一条黑色裤子。
她歪歪头看着眼前的衣服,觉得穿成这样在晚上出门,或许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夜色缓缓沉降,夜晚的灯光明亮地闪烁了几个小时,又渐渐地暗下去。外面有些下雨,柏油马路上倒映着湿漉漉的光芒,车辆驶过,轮胎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苏影从门口拿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嘎吱——”,已经关好灯的大房子被院中的灯光照亮一霎,逐渐沉入大门的阴影,最终归于黑暗。
二楼,陷在床上的手机亮起,铃声的响动被关门声掩盖住,在幽暗的房间之中空旷地回响。响了二十秒,忽然戛然而止,手机幽幽的灯光亮起,剩下一个未接来电。
苏影沿着街道往前走,照着记忆中打了一辆出租车:“去钟楼。”
车辆碾过散落在地上的梧桐叶,快速驶离居住区,转而进入到大马路上。沿街的行人已经稀少,还零星有几间店铺亮着灯。
苏影聚精会神地看着街道上的景象,又侧头看过去,那边的路灯寂寥地绕成一个圆圈。
司机许是看见苏影这么认真地看着外面,以为她没怎么来过这里,随口介绍道:“旁边是南湖,有一个小公园,周围还有一些酒吧。这地方白天的风景很好,水质不错。”
苏影的漂亮眼睛看了司机一眼,“哦”地应了一声,扒着窗户仔细看过去。
那湖水在晚上幽幽的,看不见水底,只有无比神秘的深黑色。路灯的白光粼粼反射在湖面上。
苏影看着这地方,莫名感受到一种吸引力。
南湖慢慢消失在视线中,转了两条街,很快到了钟楼。
“十二块。”司机把表抬上去,“啪”地点亮了车里的小灯,微微侧头朝苏影看过来。
苏影欣然地微微仰起头,往裤兜里摸手机准备给钱,动作却忽然僵住了。
裤兜里没有任何异物感,空空荡荡。
她眨眨眼,又低下头仔细检查。把两个裤兜都拉了出来,最多也只摸到了5块钱人民币。她尴尬地坐在原地,抬起眼睛,干巴巴地道:“师……师傅,我这……”
司机一见情况不对,竖起眉头就拧过身:“怎么,没钱啊?”
苏影提了提嘴角,干笑地举起那张5块钱:“好像确实没摸到……5、5块钱行嘛……”
司机瞪起眼睛,声调高高扬起,“你——”
“铛,铛……”
不远处,钟声悠然响起。十二点了。
出租车车窗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窗外显出陈泯吊儿郎当的笑容。
“苏影,下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