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午饭时分,小吃店里飘散着饭菜的香气。想到下午和苏然的电影之约,叶心愉特意换上了苏然送的那条碎花裙。她正帮妈妈摆放好最后几张桌椅,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今天不去刘老师那儿看书了?”妈妈在后厨问道。

因为后厨的煤气炉轰鸣,叶心愉不得不提高音量回答妈妈,“嗯,沈怀远今天有事,我约了苏然下午出去。”

叶心愉话音刚落,声音恰好传到了刚走到店门口,正要掀帘而入的女子耳中。

门帘被一只涂着精致法式甲油的手撩开,走进来的女人穿着当季新款连衣裙,妆容完美,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略显简朴的店面,最终落在了叶心愉身上,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欢迎光临,想吃点什么?”叶心愉没做他想放下抹布,走上前招呼。

吴娜没有立刻看菜单,反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特别是她那条洗的有些泛白的裙子,然后才用一种亲昵的口吻说:“你就是叶心愉吧?怀远外婆跟家里提过好几次,说怀远在虞城交了个好朋友,人变得开朗爱笑了。”

她笑容加深,带着不易察觉的优越感,“这变化可真不小呢。你是不知道,他在海市那会儿,出了名的高冷,对谁都爱搭不理的。就连我和他哥哥的订婚仪式他都不愿意来参加。”

女子好像才意识到还没介绍自己,轻笑一声,温温柔柔地开了口:“不好意思还没介绍我自己。你好,我是怀远他哥哥的未婚妻,我叫吴娜。”

叶心愉被这突如其来的介绍说得有些局促,想回应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吴娜却没有管她的反应,一边浏览着墙上的菜单,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继续说道:

“说起来,怀远转学来虞城,也是因为之前在海市惹了点麻烦。”

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就因为我继母的儿子,在学校里说了我这个继姐几句闲话,被他听见了。那孩子,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直接就把我弟弟给打了,在学校闹得挺不好看。家里没办法,才让他转学避避风头。”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回叶心愉脸上,补充道,“可能……是太在乎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姐姐了吧,反应才那么激烈。”

这番话像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绕上叶心愉的心。沈怀远的这段过去,对她而言是一片空白。

此刻,却由这位光彩照人、仿佛对他“了如指掌”的未来嫂子,用一种分享“家事”的亲昵口吻,轻描淡写地抖落出来。

字里行间那种“我才是了解他过去、理解他行为、甚至是他冲动根源”的暗示,像细密的针,扎得叶心愉心口发闷。

叶心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围裙边缘,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只觉得小吃店里原本温暖的饭菜香,此刻闻起来也有些滞涩。

吴娜将叶心愉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和那难以掩饰的失神尽收眼底,一股隐秘的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熨帖了她心底那点情绪起伏。

“就打包一份蒸饺吧。”她转向收银台,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得体,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话只是寻常寒暄。

叶心愉机械地拿下蒸笼,指尖冰凉。她沉默地装好蒸饺,封好口,递过去。整个动作带着一种抽离般的僵硬。

吴娜微笑着扫码付款,拎起那盒牛肉,目光最后在叶心愉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扫过,却带着胜利者审视猎物的余韵。她红唇微启,留下一个无可挑剔的的温和笑容:

“谢谢,我先走了,还要去看外婆。”

门帘落下,隔绝了那道纤细却极具压迫感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明亮的日光。小吃店里,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叶心愉站在原地,耳边却反复回响着那句轻飘飘的“太在乎我这个姐姐了吧”。

心口那阵闷涩,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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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叶心愉打起精神去赴了和苏然的约会。

电影院明灭的光影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恍惚。苏然兴奋地和她讨论着剧情,她却连主角的名字都答得磕磕绊绊。爆米花桶递到面前,她也只是机械地抓了几颗,食不知味。

“喂,心心!”苏然终于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魂儿丢小吃店啦?怎么蔫蔫的?昨晚不还好好的吗?”

叶心愉猛地回过神,对上苏然探究的眼神,心里一慌。她连忙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下意识地避开了苏然的目光焦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捏得微微变形的可乐杯:

“没…没什么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努力想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可能就是……最近学得太累了,有点提不起精神。”

苏然狐疑地看着她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又看了看她紧握着杯子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显然不信这套“学累了”的说辞。

但见她一副不愿多谈、只想把自己缩起来的样子,苏然撇了撇嘴,暂时把追问的话咽了回去,只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行吧行吧,大学霸!那待会儿看完电影,姐请你吃顿好的,给你回回血!现在,先给本宫专心看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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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台灯的光晕在房间里圈出一小片寂静。叶心愉躺在床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微蹙的眉心和失焦的双眼。指尖无意识地滑动,最终停在了那个个咧着嘴的边牧头像。

她盯着那只傻笑的边牧,屏幕的光刺得眼睛有些发酸。心底翻涌着无数个问号,像细绳缠绕着心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问沈怀远:那个吴娜……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那么在乎她吗?

可指尖悬在对话框上方,却像被冻住了一般,迟迟无法落下。

凭什么问呢?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她所有鼓起的勇气。

她是谁?不过是一个同校的、碰巧和他一起在图书馆写过作业的同学罢了。连“朋友”这个词,她都不敢轻易确认,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些关于他家庭、他过去、他内心隐秘角落的晦涩私事,她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窥探?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猛地涌了上来,比下午在电影院时更甚。这委屈里夹杂着对吴娜那番话的介怀,对自己“不够格”身份的无力,还有……一种被排除在他世界之外的酸涩感。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她和他,也隔开了她和他那些她未曾参与,也无法触及的过往。

喉咙发紧,眼眶也微微发热。她飞快地锁上手机屏幕,将它反扣在枕边,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的混乱思绪。

然后,她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带着这份沉甸甸却又无处诉说的委屈,坠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