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把那只啃得干干净净的西红柿蒂头随手一扔,像是扔掉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旧世界。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懒散和嘲弄的眼睛,此刻却少有地透出几分认真,在那张被焦土映得有些发亮的少年脸上,来回打量。
“种下自己的规矩,让这片菜园子长出獠牙……啧,你这想法,比姬无夜那个只想把菜炖成一锅汤的疯子,还要疯狂得多。”夏渊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警示,“园丁们可不喜欢自己的庄稼有想法,尤其是不听话的庄稼。他们宁愿毁了这片地,也不会让它脱离掌控。”
秦书简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脚下大地的变化。
那枚由他意志所化的符文种子,沉入地底深处后,并未掀起任何惊天动地的波澜。它就像一滴墨,滴入了一杯清水。初时无声,继而,一缕缕肉眼无法看见的、带着混沌气息的法则之线,开始以一种蛮横却又无比精妙的方式,悄然扩散。
它们顺着大虞龙脉的残骸,缠绕而上,像最坚韧的藤蔓,将那些破碎的、衰败的旧有法则,重新编织、加固。它们渗透进每一寸土壤,每一缕空气,甚至每一滴地下水。
这片土地,正在以一种最底层、最根本的方式,被重新“格式化”。
远在数百里之外,神都废墟的边缘。赵无极正带着一队临时拼凑起来的镇魔司修士,围堵着一伙趁火打劫的散修。那伙散修的头领,是一个满脸横肉的魔道巨擘,人称“血屠老祖”,一身修为已至化神中期,凶名赫赫。
往日里,赵无极见到此人,也要严阵以待。但此刻,他只是手持那枚“山河印”,面沉如水。
“滚,或者死。”赵无极的声音,没有多余的起伏。
血屠老祖狞笑一声,周身血气翻涌,化作一只巨大的血手,抓向赵无极:“赵无极,你镇魔司都成了一堆瓦砾,还敢在老祖面前猖狂?这神都的宝藏,老祖我吃定了!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他催动魔功的瞬间,他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股巨大的排斥力。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所厌弃,体内的魔气运转,竟出现了一丝凝滞。那感觉,就像一个游泳健将,突然被扔进了粘稠的糖浆里,处处受制。
“这是……”血屠老祖脸色剧变。
赵无极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将法力注入掌中山河印,低喝一声:“镇!”
“嗡!”
以赵无极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大地,猛地一沉。一股无形却又厚重如山岳的镇压之力,凭空而生,狠狠地压在了血屠老祖和他的徒子徒孙身上。
那些修为低微的散修,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股源自大地的巨力,直接压成了肉泥,连神魂都未能逃脱。
血屠老祖狂吼一声,化神领域的威能全开,血色光罩护住周身,苦苦支撑。但他骇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魔功,在这股纯粹的、浩瀚的大地之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对抗一个修士,而是在对抗一整片广袤无垠的土地!
“不……不可能!神都的护国大阵已经破了!这是什么力量!”他惊恐地嘶吼着,看向赵无极手中的那枚小小的金色印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赵无极没有解释。他只是抬起手,对着血屠老祖,虚虚一握。
“咔嚓!”
血屠老祖脚下的大地,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一只由岩石和泥土构成的巨手,从裂缝中猛然伸出,一把将他攥住,然后,缓缓地,拖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凄厉的惨叫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又很快归于沉寂。
一切,尘埃落定。
赵无极身后的镇魔司修士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自家统领,如同在看一尊在世神明。他们知道统领很强,但从未想过,能强到如此地步。翻手之间,镇杀一位魔道巨擘,这简直是传说中的手段。
赵无极自己,也正低头看着掌心的山河印,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脚下的大地似乎变得……更“活”了。如果说之前,他通过山河印调动的,是一股沉睡的力量。那么现在,这股力量已经苏醒,并且对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亲近与顺从。
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也成了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他抬头,望向秦书简离去的东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份激荡的心情压下。然后,他转过身,声音变得愈发沉稳有力:“继续巡查,肃清所有宵小。前辈的法旨,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
“是!”
……
焦黑的平原之上。
秦书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已经初步完成了对这片土地的“底层协议”修改。从今往后,这片东域大地,将不再是任人采摘的“道园”,而是一座会主动防御、甚至反击的“战争堡垒”。
虽然这个“堡垒”目前还很稚嫩,但它的根基,已经牢不可破。
“接下来,该给这个堡垒,安上一颗心脏了。”秦书简轻声自语。
他目光扫过这片广袤而死寂的平原,然后,抬起了脚,重重地向下一跺。
“轰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但这种颤抖,并非是毁灭性的,而是充满了某种韵律。就像一个沉睡的巨人,正在舒展自己的筋骨。
在灵雀和夏渊震惊的目光中,以秦书简落脚点为中心,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开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但裂缝中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金色的、由地脉龙气凝聚而成的光芒。
这些光芒,在地表之上,按照某种玄奥的阵图,开始交织,勾勒。
“喂喂喂,你这是要干什么?现场施工啊?”夏渊嘴里的西红柿都忘了嚼,他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忍不住吐槽,“连设计图纸都不要的吗?这要是搞成了豆腐渣工程,以后漏水了找谁投诉?”
秦书简没有理他。他的神念,已经完全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他不是在“建造”,而是在“唤醒”。
他正在唤醒这片土地本身的力量,让它按照自己的意志,重新塑造地貌。
“起!”
秦书简一声低喝。
平原的中心,大地猛地向上隆起。泥土与岩石,在金色的地气包裹下,不断地拔高、延伸、塑形。一座巍峨的、充满了原始与苍茫气息的巨城雏形,就这么拔地而起。
城墙不是用砖石堆砌,而是由一整块巨大的岩体构成,上面天然生成了复杂的纹路,那正是秦书简刚刚烙印下去的、新的天地法则。
城内的街道、宫殿、屋舍,也同样在大地的律动中,缓缓从地面“生长”出来。它们的结构,完美地契合了地脉的走向,每一座建筑,都是一个天然的阵法节点。
整座城市,浑然一体,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生命。
灵雀的小嘴,已经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看着一座城市,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从无到有,拔地而起,脑子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是创世。
“厉害,厉害。”夏渊终于把嘴里的西红柿咽了下去,啧啧称奇,“直接调用底层数据,生成模型……你这比我们那里的3D打印技术可要高级多了。节能,环保,还自带防御系统。就是这个建筑风格,有点太……硬核了。”
他指着那座通体由灰黑色岩石构成,线条刚硬,棱角分明的巨城,评价道:“一点美感都没有,活像个巨大的乌龟壳。你确定以后要住在这里?连个窗户都开得那么小,采光肯定不好。”
秦书-简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如此大规模地调动天地之力,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他没有理会夏渊的审美点评,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城市的中心。
那里,还空着一块。
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心脏”,来为这座城市,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根被他收回的,已经净化过的“国运之锁”,缓缓浮现。这根锁链,是大虞仙朝万年国运的结晶,是统御之力的具现。
“还不够。”秦书简摇了摇头。
他心念一动,远在数百里外的神都废墟之下,那座被夷为平地的藏经阁旧址,猛地炸开。一道璀璨的金光,冲天而起,撕裂长空,瞬间便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来到了秦书简的面前。
那是一页金色的书页。
正是当初引得无数人争抢,最终却选择了秦书简的,国运至宝,“人皇天书”的残页!
国运之锁,代表人皇的“权柄”。
人皇天书,代表仙朝的“法理”。
秦书简看着眼前的两件至宝,又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左眼中,那片深邃的黑暗,开始旋转。一股“剥夺”与“镇压”的本源之力,被他牵引而出。
“以权柄为骨,以法理为肉,以我道为魂……”
他的声音,变得庄严而肃穆。
三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源而生的力量,在他的掌心,开始缓缓融合。
国运之锁,寸寸碎裂,化作最纯粹的金色龙气。
人皇天书,光芒大放,化作无数玄奥的法则符文。
而秦书简自身的“道”,则像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两者,强行缝合、揉捏、重塑。
“嗡——”
空间都在震颤。夏渊和灵雀,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了数百丈。夏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凝重之色。
他知道,秦书-简在做什么。
他不是在炼制一件法宝。
他是在创造一个,全新的,“规则核心”!一个,独属于他,独属于这片新天地的,“道”的源头!
金光与黑气,疯狂地交织、碰撞、湮灭、新生。最终,所有的异象,都收敛于一点。
一枚拳头大小的,仿佛由混沌水晶雕琢而成的,不规则的晶体,静静地悬浮在秦书简的掌心。
它时而呈现出纯粹的金色,威严浩瀚。时而又化作深邃的黑暗,吞噬万物。两种极致的力量,在其中达到了一种诡异而完美的平衡。
“此为,‘天启之心’。”
秦书简为这颗全新的心脏,赐予了名字。
他托着这枚“天启之心”,一步步走向那座新城的中心。每走一步,他脚下的土地,都会生出金色的莲花,而他身后的焦土,则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生机,抽出一抹抹嫩绿的新芽。
他来到城市中心的广场上,将“天启之心”,轻轻地,放入了那片预留的空地之中。
“轰!”
天启之心落下的瞬间,整座巨城,猛地一震。
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注入了灵魂。
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从城市中心冲天而起,直入云霄。紧接着,这张由光芒构成的巨网,以城市为中心,向着整个东域,铺天盖地地笼罩而去!
城墙上那些古朴的法则纹路,被瞬间点亮。一道坚不可摧的金色护罩,将整座城市笼罩在内。
城内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都开始吞吐着精纯的天地灵气,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更远处,东域的每一寸山川河流,都仿佛在这一刻,发出了欢快的嗡鸣。那些被秦书简烙印下去的新法则,在“天启之心”的催动下,彻底地,稳固了下来。
秦书简,为这片天地,装上了一颗,属于他自己的,强而有力的心脏。
做完这一切,饶是以他如今的修为,也感到一阵阵的虚弱。他脸色苍白,身形微微一晃。
一只小手,及时地扶住了他。
“秦公子,你没事吧?”灵雀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秦书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看着眼前这座沐浴在金光中的新生之城,感受着它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跳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给它起个名字吧。”夏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黄瓜,咔嚓咬了一口,“总不能一直叫它‘乌龟壳’吧?”
秦书简的目光,越过城墙,望向远方那片正在复苏的土地。
“神都已死,当有新生。”
他的声音,通过“天启之心”,传遍了整座城市,也传入了远方赵无极等人的耳中。
“此城,名为‘天启’。”
“自今日起,此地,为东域新都。”
天启城。
这个名字,随着秦书简的声音,通过那张覆盖了整个东域的法则之网,清晰地烙印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赵无极等人,在遥远的神都废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那股欢欣鼓舞的律动,感受着那座新生城市散发出的、如同太阳般辉煌的威严,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一日之间,平地起城,改天换地,敕封新都。
这是何等伟力?
这已经不是神仙手段,这是创世神迹!
“传我命令!”赵无极压下心中的狂热,对着身后集结起来的数千名修士,高声喝道,“所有修士,即刻启程,前往天启城!所有凡人幸存者,由镇魔司护送,三日内,必须全部迁入新都!”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人反对,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丝对未来的、微弱的希冀。
神都已经是一片死地,而那位前辈,为他们创造了一座新的生城。
去那里,活下去。
这个念头,成为了所有幸存者唯一的执念。
一时间,整个神都废墟,都动了起来。一支支由修士护送的,由凡人组成的庞大队伍,像一条条涓涓细流,开始朝着东方的天启城汇聚。
而在天启城内,秦书简正站在城中心最高的建筑——“天启殿”的顶端,俯瞰着自己的造物。
这座城市,远比夏渊口中的“乌龟壳”要精妙得多。
它的城墙,能自动吸收天地间的游离能量,转化为防御力。城内的建筑布局,暗合周天星斗,既是居所,也是一座巨大的聚灵阵。甚至连城中的下水道系统,流淌的都不是污水,而是一种经过地脉净化的灵液,可以用来灌溉城外的田地。
这是一个可以自我循环,自我成长,并且拥有强大防御体系的生命之城。
“不错,不错。”夏渊像个挑剔的甲方,绕着天启殿飞了一圈,捏了捏墙体,又敲了敲柱子,“用料很足,结构也稳固,没有偷工减料。就是这装修风格,太毛坯了。连块瓷砖都不贴,以后不好搞卫生啊。”
灵雀跟在秦书简身边,好奇地摸着身边冰冷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的岩石墙壁,小声问:“秦公子,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嗯。”秦书简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望向天空。
虽然他驱逐了“宴之主”的意志,也撕掉了“天上之人”的标签,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对方的窥探,从未真正离开。
他能感觉到,在那九天之外,在那无尽的虚空之中,有某种存在,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观察一只刚刚跳出陷阱,却又在自己猎场里筑巢的猎物。
对方没有立刻动手,似乎是在评估,也是在等待。
“别看了,再看他们也不会给你打赏的。”夏渊啃着黄瓜,含糊不清地说道,“园丁发现菜地里长出了一棵食人花,第一反应不是立刻拔掉,而是想研究一下,这花结出来的果子,会不会味道更特别。”
他拍了拍秦书简的肩膀:“不过你放心,在他们研究出结果之前,肯定会先派点‘除草剂’或者‘杀虫剂’过来,试试你的成色。”
夏渊的话音,刚落。
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昏暗,而是一种……仿佛整个天空的亮度,被一只无形的手,调低了一档。
紧接着,一滴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雨水,从空中飘落。
这雨,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每一滴雨水中,都蕴含着无比精纯的灵气。
“下雨了?”灵雀伸出手,接住了一滴雨水。那雨水落在她的掌心,立刻化作一股温暖的清流,涌入她的经脉,让她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是灵雨!是天降甘霖啊!”
远方,正在迁徙途中的修士队伍中,爆发出了一阵阵惊喜的欢呼。
他们刚刚经历了神都覆灭的绝望,又见证了天启城拔地而起的奇迹,此刻,苍天又降下如此精纯的灵雨,这在他们看来,分明就是上天对新君主的认可,是祥瑞之兆!
无数修士,盘膝而坐,贪婪地吸收着这千载难逢的机缘。许多人的修为瓶颈,在这场灵雨的滋养下,竟然开始松动。
就连那些凡人,被雨水淋到,也感觉身上的伤痛在减轻,精神都为之一振。
一时间,整片东域大地,都沉浸在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之中。
唯有三个人,脸色变了。
灵雀脸上的喜悦,渐渐凝固。她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但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雨,太“好”了,好得让她心慌。
夏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抬头看着那漫天飘落的光雨,眼神冰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
“来了。”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将手中没吃完的黄瓜,狠狠地捏成了碎片,“真是好大的手笔。用最精纯的本源灵气,包裹着最阴毒的‘道之毒’。这道菜,叫‘糖衣炮弹’,还是‘温柔一刀’?”
秦书简的脸色,最为难看。
因为,他就是这片土地。
在灵雨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
他的“天启城”,他的“天启之心”,他刚刚烙印下去的、属于自己的法则,正在被一种外来的、更高维度的法则,悄无声息地侵蚀、同化。
这灵雨,对于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来说,是甘霖,是补药。
但对于这片土地的“新规则”来说,却是剧毒!
“天上之人”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明和阴毒。
他们没有直接攻击秦书-简,也没有降下天罚毁灭生灵。他们反其道而行之,降下了一场看似是天大恩赐的“灵雨”。
这场雨,会麻痹所有人的警惕。
它会用最温柔的方式,从根源上,篡改这片天地的法则。它会将被秦书简“格式化”的硬盘,重新装回他们自己的“操作系统”。
等到所有人都适应了这种“恩赐”,等到秦书简的法则被彻底覆盖、同化之后,他们再来“收割”,将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那些吸收了灵雨的修士,他们的神魂深处,都会被种下一枚“天上之人”的烙印。他们会从心底里,认可“天上之人”的统治,而将秦书简这个“篡位者”,视为异端。
杀人,诛心。
这才是“园丁”的手段。
“秦公子?”灵雀看到秦书简的脸色越来越白,不由得焦急地喊了一声。
秦书简猛地回过神。他能感觉到,“天启之心”正在剧烈地震动,它在疯狂地运转,试图抵御和净化这种外来的法则侵蚀。但对方的法则层级太高,就像是病毒,直接绕过了“防火墙”,开始在底层代码里肆虐。
“我没事。”秦书-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心念一动,天启城上方的金色护罩,光芒大放,试图将灵雨隔绝在外。
然而,那些光雨,却仿佛没有实体一般,直接穿透了护罩,继续飘落。
“没用的。”夏渊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不是能量攻击,是法则层面的覆盖。除非你能将整个东域都用盖子盖起来,否则,你阻止不了这场雨。”
“那怎么办?”灵雀急得快要哭了,“那些人还在吸收灵雨,他们会不会有事?”
“短时间内不会有事,甚至会感觉自己越来越强。”夏渊的语气,带着一丝残酷,“但等他们发现自己变成了提线木偶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秦书简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天幕,与那隐藏在背后的、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他仿佛听到了对方无声的嘲笑。
“看到了吗?这就是‘天’的意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螳臂当车。”
秦书-简的拳头,缓缓握紧。
他知道,这是对方给他的一个选择题。
A:放弃抵抗,接受“招安”,成为“天上之人”在这片道园的“大管家”,或许还能分到一些残羹冷炙。
B:继续反抗,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一切,被从根基上瓦解,最后连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一起被“格式化”。
这是一个,死局。
“有意思,真有意思。”夏渊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疯狂,“开胃菜就上得这么硬,看来对方是真把你当成心腹大患了。小子,现在怎么办?是跪下唱征服,还是站着死?”
秦书简没有回答。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神念沉入了地底,与那颗正在苦苦支撑的“天启之心”,融为一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丝带着琉璃色彩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细线,正随着雨水,渗透进东域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像最可怕的寄生虫,缠绕在地脉龙气之上,吸取着力量,同时释放出毒素。
他甚至能听到,远方那些正在欢呼的修士,他们神魂深处,响起了一丝丝细微的、不属于他们自己的“道音”。
绝望?愤怒?
不。
在这一刻,秦书-简的心,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姬无夜临死前那不甘的咆哮,浮现出深坑中那累累的、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牺牲的皇族白骨,浮现出神都废墟里,那些幸存者空洞麻木的眼神。
他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他缓缓睁开眼,左眼中那片深邃的黑暗,开始疯狂地旋转。
“夏渊。”他忽然开口。
“嗯?”
“你说的对,免费的午餐,总是最贵的。”秦书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但送上门的食材,不吃白不吃。”
夏渊的眼睛,猛地一亮。
“你想……”
“他们想用自己的‘道’,来污染我的‘天地’。”秦书--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那我就,把他们的‘道’,也变成我的养料!”
“他们不是要降下甘霖吗?”
“那我就让这片土地,张开嘴,把这场‘甘霖’,连同它里面包裹着的所有东西,一滴不剩地,全部吞下去!”
秦书简的话,让夏渊都愣了一下。
吞下去?
这说的轻巧。那灵雨中蕴含的,可是“天上之人”的法则剧毒。凡人喝了毒药,会被毒死。修士吞了这东西,轻则道基被毁,重则神魂被同化,变成行尸走肉。
秦书简想把整个东域的“毒雨”都吞下去,这无异于一个人,想喝干一整片被剧毒污染的海洋。
这不是找死,这是疯了。
“你确定?”夏渊的表情,第一次变得严肃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不是单纯的能量,是更高维度的‘道’的体现。强行吞噬,你的神魂会被撑爆,你新建立的法则,会像被王水泼过的黄金,瞬间消融。”
“不试试,怎么知道?”秦书-简反问。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疯狂之色,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
他知道这是豪赌,但他别无选择。
被动防御,就是等死。唯一的生路,就是主动出击,在对方的规则里,找到破局的办法。
而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权柄——剥夺!
“灵雀,离我远一点。”秦书-简对着身边满脸担忧的少女,轻声说了一句。
随后,他冲天而起,悬浮在了天启城的正上空,与那颗通天彻地的光柱,遥遥相对。
“以我之名,敕令:”
“天启之心,开!”
他的声音,如同天宪,响彻云霄。
“轰隆!”
城市中心,那颗作为核心的“天启之心”,猛地爆发出无尽的吸力。
原本只是被动防御的法则之网,在这一刻,性质陡然一变。它不再是“盾”,而变成了一张吞噬天地的“巨口”!
一瞬间,整个东域的风云,都为之变色。
那些正盘膝打坐,贪婪吸收着灵雨的修士,突然骇然地发现,他们周围的灵雨,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疯了一般地朝着天启城的方向汇聚而去。
天空中,无数道由光雨汇聚成的洪流,从四面八方,倒灌向天启城的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琉璃色雨水构成的恐怖旋涡。
“怎么回事?灵雨怎么都跑了?”
“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无数人,震惊地抬头,看到了那足以载入史册的壮观一幕。
一个覆盖了方圆数千里的巨大旋涡,在天启城的上空缓缓旋转。旋涡的中心,正是那个悬浮在空中的、渺小的黑衣少年。
他,仿佛要以一人之力,吞噬这整片苍天!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夏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喃喃自语。但他并没有阻止,只是身形一闪,出现在灵雀身边,布下了一道结界,将少女护在其中,眼神死死地盯着秦书简。
秦书简的身体,在接触到那海量灵雨的瞬间,便开始剧烈地颤抖。
一股股冰冷、高远、不带丝毫感情的法则之力,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地刺入他的神魂,试图将他的意志彻底抹除,将他变成一个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傀儡。
他的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琉璃色的诡异纹路,那是他的身体,正在被“天道”所同化的迹象。
“哼……”
秦书简发出一声闷哼,七窍之中,都渗出了金色的血液。
那窥探的目光,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满意和嘲弄。
“愚蠢的蝼蚁,妄图吞噬天空,最终只会被天空所消化。”
然而,就在秦书简的意志即将被彻底淹没的瞬间,他那深不见底的左眼中,那片代表着“剥夺”的黑暗,猛地一缩,随即,骤然爆发!
“剥夺!”
一个念头,在他的神魂深处,疯狂咆哮。
这一次,他要剥夺的,不是力量,不是联系,而是“定义”!
他要剥夺这灵雨中,属于“天上之人”的法则定义!
“嗡——”
正在疯狂侵蚀秦书-简的琉璃色法则之线,猛地一滞。
它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那精纯的本源灵气中,硬生生地、粗暴地、不讲任何道理地,抽离了出来!
就好像,从一碗剧毒的肉汤里,将所有的毒素,瞬间分离!
这个过程,比直接对抗要痛苦千百倍。秦书简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扔进了绞肉机里,正在被反复地撕裂、重组。
但他,硬生生地扛住了!
那些被抽离出来的、纯粹的“天道”法则,一离开灵气的载体,便失去了坐标,在秦书简的意志世界里,化作了无根的浮萍,最终被那片深邃的黑暗,彻底吞噬、碾碎、化作了最本源的养料。
而剩下的,那海量的、已经被“净化”过的、不带任何属性的本源灵气,则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了秦书-简的体内,涌入了下方的“天启之心”!
“嗝……”
正在苦苦支撑的“天启之心”,仿佛吃下了一颗十全大补丸,猛地打了一个“饱嗝”。
紧接着,它爆发出比之前强盛十倍不止的璀璨金光!
“轰隆隆!”
整座天启城,都在剧烈地轰鸣。
城墙上,那些原本只是被动发光的法则纹路,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疯狂地游走、交织、演化出更加复杂、更加玄奥的形态。
那层金色的护罩,颜色由纯金,渐渐向着混沌色转变,变得更加厚重,更加坚不可摧。
城内的灵气,已经浓郁到了化不开的地步,甚至在地面上,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灵雾。
最惊人的变化,来自于整片东域大地。
那些被“天启之心”所掌控的、属于秦书简的法则之线,在得到了这股庞大能量的滋养后,开始疯狂地“生长”!
它们不再是缠绕在旧有法则上的“藤蔓”,而是反客为主,将那些属于“天上之人”的、旧的天地法则,当成了自己的养分,开始吞噬、覆盖、取而代之!
如果说,之前的秦书简,只是在人家的菜园子里,偷偷埋下了自己的种子。
那么现在,他就是把园丁送来的顶级化肥,全都抢了过来,喂给了自己的种子,让它在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并且开始反过来,侵占整个菜园!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鸠占鹊巢!
天空之上,那道窥探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波动。
那不再是困惑,也不是戏谑,而是一种……惊怒!
农夫发现,自己田里那株异常的庄稼,不仅没被自己洒下的除草剂毒死,反而把除草剂当成营养液给喝了,然后长得比自己还要高,还要壮,甚至开始把周围的田地,都变成它的地盘。
这已经不是“异常”了,这是“叛乱”!
“轰!”
九天之外,仿佛传来了一声无声的怒吼。
那漫天的灵雨,戛然而止。
天空中的巨大旋涡,也因为后继无力,缓缓消散。
“天上之人”,主动切断了“恩赐”。
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手段,不仅没有杀死敌人,反而成为了敌人成长的资粮。再继续下去,只会让秦书简变得更加强大,更加难以控制。
天空,恢复了清明。
阳光重新洒下,照耀在那座已经焕然一新的天启城上,也照亮了秦书简那张苍白如纸,却带着一丝胜利微笑的脸。
他缓缓从空中落下,双脚踏在天启殿的顶端,身体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噗——”
一口金色的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洒落在混沌色的地板上。
以一人之力,对抗天道,剥夺法则,吞噬甘霖。他虽然赢了,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神魂和肉身,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秦公子!”灵雀惊呼一声,挣脱了夏渊的结界,冲了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秦书简。
夏渊也走了过来,他看着秦书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赞叹,还有一丝……忌惮。
他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东西,不是黄瓜,也不是西红柿,而是一个红彤彤的、水灵灵的桃子。
他将桃子递了过去。
“喏,给你。压压惊。”
秦书-简看了他一眼,没有客气,接过桃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汁水和磅礴的生命精气,顺着喉咙流下,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经脉。
“感觉如何?”夏渊问道。
“还行。”秦书简咽下果肉,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就是有点撑。”
夏渊闻言,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何止是撑,你是把人家整个粮仓都给搬空了,顺便还把人家的锅给砸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碧蓝如洗的天空,幸灾乐祸地说道,“我估计,这会儿,九天之上的那帮‘园丁’,脸都绿了。”
“他们,会再来吗?”灵雀心有余悸地问。
“会。而且下一次,恐怕就不是‘除草剂’这么温柔的东西了。”夏渊的语气,重新变得玩味起来,“他们可能会直接派‘保安’下场,甚至,会从别的‘道园’,扔一些更凶猛的‘害虫’进来。”
秦书简没有说话。他只是运转功法,默默地恢复着伤势。
他知道,夏渊说得对。
这一次的胜利,只是暂时的。他彻底激怒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一场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但,他并不畏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的联系,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他不再仅仅是这片土地的“心跳”,他正在成为这片土地的“大脑”。
从今往后,在这东域之内,他的意志,就是天意!
他抬头,目光越过城墙,看向那些正在向天启城汇聚的,密密麻麻的人流。
他看到赵无极等人,正用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的目光,望着天启城的方向。
他看到那些普通的修士和凡人,脸上的茫然和恐惧,正在被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他不仅要让这片土地长出“利爪”,他还要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拥有对抗天空的“脊梁”。
“天启之城,百废待兴。”秦书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看着夏渊,忽然说了一句:“你的桃子,味道不错。”
夏渊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那是自然。我珍藏多年的宝贝,一般人我可不给他吃。”
阳光下,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
战争,已经开始。
但未来,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