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秦予淮锐利的视线扫向警卫队员,最终定格在那两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少年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是失去最后一丝血色,他身形微颤,在充满审视意味的压迫感中,本能地向在场唯一熟悉的人贴近半步。
两道灰蓝制服的衣摆几乎交叠。
真是不得体的距离,秦予淮喉间溢出冷哼,苛刻地评判道。
警卫队员的喉结滚动,领口被冷汗浸湿,指向王淖,“他说知晓内情,就把相关者一并带过来了。”
还没等王淖开口,猎犬管理员最先沉不住气,突然扑跪在地。
隔着羊毛地毯,都能听到膝盖与地面撞击出沉闷的声响。
“秦少爷,是索尼少爷下令要饿猎犬几天,您也知道他的脾性,他说的话谁敢不听从啊。”
秦予淮眯眼审视着跪伏的管理员半晌,而后将目光转向王淖,镜片反射出冷光,“王淖,狩猎开始前,是你负责武器保养。”
王淖夸张地抹着眼泪喊冤:“会长、执事长,我冤枉啊!我只是例行保养,哪敢动手脚?”
他突然指向江盏月路嘉迟二人,眼中闪过阴毒的光,“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溜进休息室搞的鬼!连自己的武器都弄坏了,肯定有猫腻!”
现在嫌疑都在他身上,等到那些A级生们回过神来,根本不会管是不是他做的,只会狠狠记恨到他头上。
他一定要拉两个垫背的。
狩猎场监控本就稀少,王淖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让路嘉迟气得脸色发白。
但在两位位于学院最顶端的人面前,他强压怒火,深吸口气,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小管药剂,“我去医院开了这个,有监控可以作证明。”
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沈斯珩缓缓直起身,灯光在他年轻精致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修长的手指交叉抵在下颌,祖母绿的眸子转向一直沉默的江盏月,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呢?”
江盏月习惯性地垂眸,她的声音和本人一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淡:“我去西边废弃场找备用武器,那段路也有监控。”
“哈!”
王淖突然怪笑:“废弃场和休息室都在西边,谁知道你是不是绕过监控去休息室了?”
这纯粹是诡辩了。
路嘉迟看着沉默的江盏月,似乎显得如此孤立无援。
索性心一横,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制服的衣摆擦过江盏月的手背,“废弃场离休息室距离很长,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这么远。”
他语气急促,带着少年人的急切。
江盏月的余光扫向自己的手背,微不可察地瞥了路嘉迟一眼。
王淖得意地晃着脑袋:“不是可以从山崖上爬上去吗?况且如果不是她回去晚了,为什么任务进度比别人慢了一大截。”
他自然也看到了最后回来那个叫林淬雪的D级生,真是天助他也。
在场的所有人视线都落在江盏月身上,高挑瘦削的身材,怎么看也不可能完成那种事情。
王淖这是摆明要咬死江盏月了。
况且王淖的等级比江盏月高,按学院的规则,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以更高等级学生的话为事实。
唯有江盏月对此心知肚明,还真被说中了,确实如此。
但是⋯
她声音冷淡,“我一直在废弃场,直到通知游戏结束才离开那里。”
一个警卫队员迅速将平板递到沈斯珩手上。
屏幕上调出的监控画面确实显示一个模糊的灰蓝色身影,始终在废弃场那片堆满破旧器械和断壁残垣的区域活动。
画面被夜色和劣质镜头涂抹得一片模糊,偶尔因反光而闪烁出刺眼的光斑。
直到广播声音响起,那个身影才从一处巨大阴影的遮蔽下完整地显现出来。
因为比别人落后进入狩猎场内部,也能解释为什么她的进度比别人慢。
沈斯珩的目光在模糊的监控画面和江盏月平静的脸上来回审视。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却让所有人瞬间噤若寒蝉。
他拇指缓缓摩挲着屏幕边缘,声音温柔得近乎危险,“还真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江盏月迎上他的目光,“只是保护自己的一种必要手段,以免遇见污蔑时没有证据。”
王淖脸上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难看。
见鬼,他怎么会倒霉到这种程度。
他咬紧牙关,嘶吼道,“她撒谎!监控也可以伪造!”
递给沈斯珩平板的警卫队员眼神危险地看向王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质疑他办事不力,将一个被伪造过的监控递给沈少爷面前?
他立马向沈斯珩解释道:“沈少爷,这些画面全部是真实提取出来监控录像,我们都提前做过技术测试,绝对没有被篡改的痕迹。”
然后顺势堵住了王淖过于吵闹的嘴巴。
江盏月自然感知到沈斯珩的探究和怀疑,但那又如何。
监控是真的。
她知道监控里会显示出废弃场有人,那是她特意留下的外套和衬衣。
模糊的监控和夜色,是她最好的遮掩。
不过⋯
她单手搓了搓手指,爬那个破山,真的很冷。
秦予淮转身询问沈斯珩,银灰色的制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线,“会长。”
这是在请沈斯珩做裁决的意思。
沈斯珩眯眼盯着监控画面,眸子里翻涌着深不可测的暗流,“仅是饥饿,猎犬会选择无差别的攻击,而不会单单攻击A级生。像这种情况,更像是闻到了某种促使他们兴奋的气息。”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江盏月面前。
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笼罩住少女,白金色的制服在灯光下泛着森冷的光,他盯着江盏月,“封锁休息室,将在场所有人的衣服、武器全部拿去化验。”
他声音不重,却让警卫队员同时绷直了背脊。
这一刻,他抛去了所有漫不经心的伪装,显露出骨子里那种近乎偏执的控制欲。
沈斯珩微微俯下身,逼近不知何时又将视线移至地板的少女,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江盏月,你第一个去。”
头顶的目光像是要穿透进五脏六腑,细致地搜寻每一处异常。
江盏月手指蜷缩。
沈斯珩唇角勾起,似是对江盏月的反应很满意,他打了个响指,就有警卫队员将江盏月几人带出去进行检测。
***
今晚,在场的人注定都无法安眠。
整个狩猎场,亮起了一长串刺眼的白炽灯。
临时搭建的检测区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不安的气息。
临时休息室内,沈斯珩慵懒地陷在沙发里,长腿随意交叠。
他以散漫的节奏轻轻敲击着扶手。
可秦予淮知道,这是沈斯珩兴奋时的表现。
他和沈斯珩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了解这个男人。
绝不允许有事情逃脱自己的掌控范围。
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一旦嗅到任何超出预期的异样气息,他就会像最顶尖的猎手般,刨根究底,将所有异常剖析得淋漓尽致。
然后,连根拔起,彻底抹除。
“阿淮觉得是谁?”沈斯珩把玩着平板,屏幕的光映得他眼眸深处一片幽绿。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在问有趣的谜题。
秦予淮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块柔软的绒布仔细擦拭着。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褐色的瞳孔在昏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锐利依旧,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刻板。
“管理员和王淖的嫌疑最大。管理员有动机推卸责任,王淖则试图转移视线,行为可疑。”他冷静地分析,“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另一种可能,猎犬因过度饥饿导致行为彻底失控,造成了意外的集体攻击事件。”
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光泽。
沈斯珩的指尖停在半空,眸子微微眯起,“可我觉得,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他没说。
但在场的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
画面里,那抹灰蓝色衣角随风轻摆,却始终没有露出正脸。
沈斯珩突然倾身向前,将平板屏幕转向秦予淮,指尖精准地点在屏幕的某一处,“看这里。”
那道身影的衣摆飘动规律得诡异。
“像不像被什么东西勾住的布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沈斯珩。
秦予淮神色不变:“理论上,没人能在那个时间点往返两地。除非⋯”
“除非,”沈斯珩接住后面的话,“她真的如王淖所说,徒手攀登上去。”
那就是最快的路线。
监控画面被拖到最后的进度,江盏月最后停留的画面很巧妙。
她微微仰起脸,望向那个高悬的监控探头。
细碎的黑发刘海垂落下来,巧妙地遮挡住了她大部分眉眼,面容在劣质镜头下更加模糊不清。
然而,就在这模糊之中,她姿态却透出一种奇异的意味。
仿佛隔着冰冷的屏幕,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屏幕这一端凝视着她的人,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沈斯珩的手指开始神经质地抽动,他将将平板反手扣在桌上,“我要她的所有资料。”
秦予淮眸光微闪,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少爷,你对她投入的关注过多了。”
不过是短短一天,先是亲自来见她,现在竟发展到要调取一个C级生的全部核心训练档案。
那之后呢?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沈斯珩眼睛危险地眯起,“我有分寸,你越界了,阿淮。”
最终,秦予淮还是像过往无数次那样,率先妥协了,“抱歉,但提醒你保持必要的审慎和距离,是我的职责。当务之急是查明A级生遇袭真相,而非深究一个C级生,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等检测结果出来便能得知。”
他脸上是万年不变的严肃古板,仿佛没有丝毫私心。
沈斯珩仰靠在沙发上,“是吗?”
窗外的世界,月光已被浓厚的乌云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秦予淮沉声道:“进。”
戴着口罩的检测人员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叠的报告,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会长,执事长,检测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