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顶层的风裹挟着深秋的冷雨,砸在林立脸上时带着刀割般的疼。六十岁的他站在天台边缘,脚下是凌晨三点依旧车流不息的城市,霓虹在雨幕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像极了他年轻时调试失败的代码乱码。
手里攥着的辞退通知单已经被雨水浸透,“严重损害公司利益” 八个黑体字却依旧刺眼。林立扯了扯嘴角想笑,喉咙里却涌上一股铁锈味。三十年,从二十岁进公司写第一行代码开始,他的人生就和这栋写字楼绑定了。母亲弥留时他在改紧急 BUG,唯一一次相亲对象等了两小时,他从会议室冲出来时对方早已离开。他总说等项目上线就退休,可项目永远有下一个,直到新来的实习生拿着他加密硬盘里的架构图,在董事会上做了场 “颠覆性创新” 的报告。
“连死都得挑个加班夜。” 林立自嘲地抹了把脸,混着雨水和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余额提醒:376.52 元。紧接着是房东的短信,措辞从催租变成了最后通牒。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有半盒皱巴巴的烟,是上周部门聚餐剩下的。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燃起微弱的火苗,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肺里像塞了团破布。
风突然变急了,卷着雨丝打在脸上生疼。林立掐灭烟头,迈出脚步站到天台边缘。六十岁,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像段被时代淘汰的代码,连注释都没人愿意看。他张开双臂,感受着身体前倾的失重感,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年轻时写过的第一行 “Hello World”。
就在身体即将越过护栏的瞬间,夜空突然炸开一道刺目白光。不是自然闪电该有的银白,而是带着诡异紫晕的金色,像条活过来的巨蟒,无视云层直劈而下。林立在被击中的刹那,清晰地看见电光里流淌着无数闪烁的光点,排列成他无比熟悉的二进制序列。
剧痛不是来自灼烧,而是像被扔进了高频震荡的磁场,每一寸骨头都在共振。他想骂句 “贼老天”,却发现意识正在被强行剥离身体,像文件被剪切粘贴。最后消失的知觉里,他恍惚听见一串熟悉的提示音 —— 那是他设计的加密算法解密成功时的提示音。
……
“唔……”
头痛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钻动,伴随着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刺啦声。林立费力地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霉味和干草混合的气息,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灰扑扑的茅草屋顶,几根枯黄的草茎垂在鼻尖,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这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更不是想象中的阴曹地府。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却发现胳膊细得像晒蔫的芦苇,稍一用力就抖得厉害。低头看向胸口,粗麻布短褂磨得锁骨生疼,布料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凑近闻有淡淡的血腥味。他抬手摸向脸,指尖触到的是凹陷的颧骨和粗糙的皮肤,完全不是自己那张被岁月和熬夜摧残的脸。
恐慌像冰水从头顶浇下,他连滚带爬扑到屋角那个豁口的陶罐前。罐里盛着半罐浑浊的水,勉强能映出人影 —— 水面上是个十二三岁少年的脸,头发枯黄打结像堆乱草,眉骨处有块新鲜的淤青,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属于 “林立” 的惊悸与茫然。
“穿越……” 这个只在网络小说里见过的词,此刻像弹窗广告一样强行占据了他的意识。那道诡异的雷,竟然把他的意识塞进了一个陌生少年的躯壳里。
混乱中,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开始载入:青云大陆,灵气为尊;炼器宗,三流修仙门派;原主林立,十二岁,杂役弟子;父母三年前在宗门任务中失踪,被认定为陨落;昨天被管事弟子抢了月例,推搡间后脑勺撞在青石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杂役弟子……” 林立扶着土墙站起来,每动一下,后脑勺就传来撕裂般的疼。记忆里,杂役院是整个宗门最底层的存在,每天要干十二个时辰的苦力,劈柴、挑水、清理炼器坊的废料,稍有不慎就是打骂。更绝望的是,这具身体灵根驳杂,五灵根混乱到几乎无法引气入体,注定只能当一辈子杂役。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记忆显示,原主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昨天被抢的那块下品灵石和两个窝头,是他这个月唯一的指望。
林立扶着墙挪到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是连绵的茅草屋,形成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十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扛着比人还高的柴火往灶房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麻木或怯懦。不远处传来铁器碰撞的叮当声,夹杂着呵斥怒骂,那是外门弟子修炼或炼器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像是雨后森林的清新,又带着金属的腥气。原主的记忆告诉他,这叫 “灵气”,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能量,也是修仙者力量的源泉。但林立试着像记忆里那样深呼吸,却只觉得吸入了些微冷的空气,那所谓的灵气,对他来说就像没插网线的 Wi-Fi 图标 —— 看得见,连不上。
“果然是个‘断网’体质。” 他苦笑。前世靠代码和网络活着,到了这个世界,连最基础的 “信号” 都接收不到。
“林立!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挑水!” 一个粗哑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拿着鞭子走过来,腰间挂着 “杂役管事” 的木牌,正是记忆里出了名的虐待狂王猛。
林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原主的本能让他浑身发抖。他赶紧抄起墙角那根缠着布条的扁担,布条下的木头被磨得光滑,显然用了很久。两只水桶也是破的,底部有细小的孔洞,需要不停地晃动才能少洒点水。
扁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踉踉跄跄走向水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路过杂役院的晒谷场时,他看见几个孩子蹲在地上,分食着一小捧糙米,眼神警惕得像护食的野狗。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吗?” 林立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前世的职场倾轧再厉害,至少还披着文明的外衣,而这里,生存法则直白得残酷。
他一边挑水一边观察四周。杂役院在宗门最边缘的山坳里,往西北方向看,云雾缭绕的山峰上隐约可见亭台楼阁,那是内门弟子和长老的居所;东边是连绵的厂房样建筑,黑烟滚滚,能看到巨大的熔炉和偶尔闪过的火光,那是炼器坊;西南方向是片黑黝黝的洼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记忆里那是倾倒废料的地方。
挑到第三桶水时,他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水井边的石头上喘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炼器坊,几个穿着蓝色道袍的外门弟子正在空地上敲打铁块。一个弟子举起大锤,对着烧红的铁坯猛砸,火星溅起半米高,但落点毫无规律,一块看起来不错的精铁被敲得歪歪扭扭,最后被他不耐烦地扔进旁边的废料筐。
“这效率……” 林立下意识地皱眉。作为资深程序员,他对 “流程优化” 有种本能的敏感。那弟子的捶打角度始终在偏离最优受力点,每次落下都会造成能量损耗,按照他的估算,至少三成的力气白费了。
更不合理的是淬火环节。一个弟子把烧红的剑坯直接扔进冷水桶,“滋啦” 一声白烟升腾,剑坯却毫无征兆地断裂了。他懊恼地骂了句脏话,随手将断剑扔进废料堆。
“热胀冷缩率没算对。” 林立在心里点评。前世做硬件测试时,他专门研究过不同金属的温度特性,哪怕是玄铁这种异世界金属,基本物理规律总该适用。
就在这时,一个外门弟子失手碰倒了旁边的铜炉,滚烫的炉灰泼了一地,正好溅在一个路过的杂役小孩脚上。那孩子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疼得脸都白了,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拼命用袖子擦眼泪。
“废物!” 那外门弟子非但不道歉,反而一脚踹在小孩肚子上,“不长眼的东西,耽误了老子炼器,你赔得起吗?”
林立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被客户指着鼻子骂过废物,但至少那时,他可以用代码证明自己。可现在,他只是个连挑水都费劲的十二岁杂役。
“别多管闲事。”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说话的是个比他高点的少年,脸上有块明显的疤痕,“那是外门的赵师兄,惹不起的。”
林立认得他,记忆里叫疤脸,在这里待了五年,算是杂役里的老人。
“他也是人,凭什么……” 林立的声音有些干涩。
疤脸嗤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在这里,灵根就是道理,修为就是规矩。等你能引气入体了,再谈凭什么吧。” 说完扛起水桶就走,背影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麻木。
林立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还在地上蜷缩的小孩,慢慢松开了拳头。他知道,现在的愤怒毫无意义。前世能从底层程序员做到总监,靠的不是冲动,是精准计算后的出击。
傍晚时分,杂役们终于分到了食物。每个孩子捧着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还有两个黑面窝头,硬得能硌掉牙。林立狼吞虎咽地吃完,胃里依然空荡荡的,但比之前舒服多了。
回到那间破败的茅草屋,他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着屋顶的破洞发呆。月光透过洞口洒进来,照亮了墙角堆着的几块碎铁 —— 是他下午趁王猛不注意,从废料堆里捡的。
“灵气我用不了,但这双手还在,脑子还在。” 他拿起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屑,前世的专业知识在脑海中翻涌。编程讲逻辑闭环,架构讲模块化设计,算法讲最优解…… 这些东西,在这个靠经验和感觉炼器的世界,会不会是降维打击?
他摩挲着那块碎铁,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记忆里,外门弟子炼器全凭师傅传授的 “手感”,什么时候加材料,什么时候淬火,全靠经验积累,失败率极高。这就像没有参数的工厂,全靠工人手工生产,效率低得可怕。
“如果用精确的温度曲线控制熔炼,用模块化设计拆分法器结构,用算法优化阵纹排布……” 林立的眼睛越来越亮,“或许,这才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代码’。”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遥远的天际,一道紫金色的电光悄然划过云层,与三日前劈中他的那道雷电,有着一模一样的波形。而他掌心的碎铁,在月光下微微发烫,仿佛有数据流在里面悄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