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画架支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林雾握着铅笔,笔尖悬在画纸上迟迟未落。窗外的冰棱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屋檐角落里还留着一小截,像串透明的糖葫芦。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随着时间慢慢挪动,像个无声的沙漏。

“卡壳了?”王哥端着杯热牛奶走过来,轻轻放在画架旁,“我给你冲了点甜的,提提神。”

林雾吸了口牛奶的香气,指尖在画纸上点了点:“不知道雪人该画多大。”她画的便利店门口堆着个雪人,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的,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要不……给它戴个围巾?”

“戴你的粉色围巾?”王哥挑眉,目光落在她搭在椅背上的围巾上,那是条洗得发白的旧围巾,边角处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梅花。

林雾的脸腾地红了:“才不要!”她嘴上反驳,手却诚实地在雪人脖子处画了道弧线,“就画王哥你那条灰色的,看着耐脏。”

王哥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行,都听你的。”他转身去整理货架,动作慢悠悠的,却总能在林雾抬头时,恰好出现在画面最舒服的位置——有时是靠在门框上看报纸,有时是蹲在地上给暖气片放水,连指尖捏着阀门的力度,都像是特意摆好的姿势。

傍晚收摊后,林雾把画纸铺平在柜台上,黄毛凑过来看:“雾姐,你这雪人咋没眼睛啊?”

“没想好画啥当眼睛。”林雾戳着雪人脸上的空白处,“画煤球太普通,画纽扣又太规整。”

黄毛摸出颗玻璃弹珠,是他今天在巷口捡到的,蓝盈盈的,透着光:“用这个!我这还有颗红的,凑一对!”

林雾把弹珠摆在雪人脸上,蓝色的“左眼”望着便利店的门,红色的“右眼”瞅着屋檐下的冰棱,倒真有了种活灵活现的机灵劲儿。“成,就用这个当参考。”她拿起铅笔,笔尖在纸上轻快地跳着,很快就画出了两颗亮晶晶的眼睛。

黄毛蹲在旁边看她画画,突然说:“雾姐,你画得比以前爱笑了。”

“有吗?”林雾低头看画,画里的便利店玻璃上结着窗花,雪人咧着嘴笑,连窗台上的玻璃罐都像是在发光。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笔下的线条确实软了很多,以前总爱用粗重的阴影,现在却愿意多留些空白给阳光。

“强哥说你以前画的画都带着刺儿,现在看着暖乎乎的。”黄毛挠挠头,“就像……就像王哥熬的姜汤,喝着辣,咽下去却浑身都热。”

林雾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想起第一次来便利店时,总觉得王哥的眼神里藏着距离,张奶奶的关心太刻意,连黄毛的咋咋呼呼都透着烦。可现在再画他们,笔尖落下去全是温吞的软——王哥递牛奶时手腕的弧度,张奶奶择菜时佝偻的背影,黄毛把弹珠塞进她手里时指尖的温度,连空气里飘着的面包香,都被她画成了淡淡的黄。

画展前一天,林雾把画装裱好。王哥找了块旧木板当画框,用砂纸打磨得光溜溜的,还刷了层清漆,倒比买的画框多了份踏实的温厚。“明天我早点开门,给你煮碗鸡蛋面,吃了好有力气。”他把画靠在墙角,像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王哥,你说会有人来看吗?”林雾摸着画框边缘,声音里带着点怯。

“肯定有。”王哥说得笃定,“张奶奶说了,她要带着广场舞队的老姐妹都去,给你当啦啦队。”

夜里关了灯,林雾躺在小床上,听着窗外融雪的声音。屋檐上的水滴滴在铁桶里,叮咚,叮咚,像在数着倒计时。她摸出枕边的贝壳,月光透过窗户落在贝壳上,映出片细碎的银辉,倒真像画里雪人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张奶奶果然领着队来了。老太太们穿着统一的红棉袄,手里攥着小彩旗,一进画展就直奔林雾的画。“哎哟,这不是小王的便利店吗?”张奶奶指着画里的雪人,“这围巾是小王那条吧?我认得那破洞!”

林雾站在画旁边,脸红红的。画里的冬天便利店确实带着股拙劲儿——雪人的纽扣歪了,窗花剪得不对称,连王哥的耳朵都画大了点。可站在画前的人却看得认真,有人说“这雪人看着真喜庆”,有人讲“这便利店看着就暖和”,还有个小孩指着画里的玻璃罐问:“妈妈,那里面是不是装着星星?”

王哥站在人群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看见林雾望过来,就朝她举了举桶,口型比着“鸡蛋面”。阳光从画展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像给画里的人镀了层金边。

强哥来得晚,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服,手里捧着束野雏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雾姐,恭喜啊。”他把花递过来,耳朵红得像要滴血,“汽修厂的师傅们都说画得好,说一看就暖和。”

林雾接过花,雏菊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让她想起融雪后草地的气息。黄毛挤过来,手里举着个奖状,是社区给的鼓励奖,红底金字的,看着格外热闹:“雾姐!你看!他们给你发奖状了!”

林雾摸着奖状的边角,突然觉得心里那块化了的地方,好像真的长出了点什么——不是嫩芽,是比嫩芽更结实的东西,像画架上的划痕,像王哥胳膊上的疤,带着点倔强的温柔,在春风里慢慢舒展。

散场时,王哥把保温桶打开,鸡蛋面的香气漫出来。“快吃,面要坨了。”他往她碗里加了勺辣椒油,“张奶奶说吃辣的能壮胆,以后再画画,就敢画得更大胆点。”

林雾低头吃面,辣椒油呛得她眼眶发热。抬头时,看见王哥正对着她的画笑,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层碎雪。画里的便利店亮着灯,雪人望着门,好像在等谁回家。她突然觉得,原来春天不用等冰雪全化,只要心里有了暖,再冷的日子都能画出花开。

巷口的水洼已经干了,露出青石板上的纹路,像幅没画完的素描。林雾踩着那些纹路往前走,手里攥着那张鼓励奖,风把奖状的边角吹得哗啦响,像在为她唱支不成调的歌。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的日子还长,有太多的暖等着她画——画张奶奶纳鞋底的线,画黄毛捡来的玻璃碎片,画王哥熬姜汤时冒的热气,画所有藏在寻常日子里的,闪闪发光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