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太液池的夜空被粘稠的黑绿腐水柱撕裂,腐水母巢那如同腐烂肉山般的恐怖身躯破水而出,无数细小的红眼如同地狱的星辰,冰冷地聚焦在惊魂未定的李隆基身上。水面那头被音石短暂压制的巨怪,在母巢的威压下发出臣服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腐水中,只留下翻腾的浪花和无边的绝望。玄胎的核心仆从倾巢而出,九链封印仅存其四,长安城的至暗深渊,已然张开吞噬一切的巨口。

冰井务水牢。

裴衍的身体瘫软在污浊的水中,后背琉璃化伤口爆发的暗紫色光焰虽因力竭而暂时黯淡,却如同附骨之疽,持续灼烧着他的残躯。皮肤龟裂处渗出的鲜血混合着丝丝缕缕的紫黑色晶芒,在水中晕开诡异的色泽。极致的痛苦与玄胎核心那狂暴的共鸣,将他残存的意识撕扯得支离破碎。太液池底那暗紫色晶体搏动的景象、腐水母巢上浮的压迫感、以及仅存四条能量锁链发出的濒死哀鸣,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母巢……锁……断……”他无意识的呓语在水牢中微弱地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左手五指无力地抠着冰冷的石壁,留下淡淡的血痕。

“听记”宦官透过观察孔,将裴衍的状态和呓语一丝不漏地刻在玉版上,眼中闪烁着惊惧与贪婪交织的光芒。这份记录,连同裴衍体内失控的晶石之力,都是通往那地底恐怖力量的钥匙!他必须立刻呈报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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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太液池畔,绝望深渊。

腐水母巢悬浮在巨大的腐水柱顶端,庞大的阴影笼罩着残破的水殿。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那无数细小的红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冰冷地扫描着下方渺小的人类,最终聚焦在李隆基身上——这个帝国气运的核心,对它而言是难以抗拒的终极血食!一股无形的、远超之前的恐怖吸力缓缓生成,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向被金吾卫残兵和影卫拼死护在中心的皇帝!

李隆基脸色煞白如纸,帝王威仪在绝对的非人恐怖面前荡然无存,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惧。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气运、甚至灵魂,都在被那股吸力强行剥离!身边的护卫一个个眼神呆滞,口鼻溢血,软倒下去,生魂被无声抽走!

“护……护驾……”高力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他挡在皇帝身前,却感觉自己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那无形的吸力撕碎。音石已碎,影卫死伤殆尽,金吾卫溃不成军,他手中再无底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更加剧烈、更加深沉的脉动,如同地心巨兽濒死的咆哮,猛地从太液池底那幽暗的深渊中爆发出来!整个太液池的腐水瞬间沸腾!巨大的漩涡疯狂加速旋转!

紧接着,一声令人灵魂冻结的巨大崩裂声,仿佛天地初开的雷霆,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太液池底!

那缠绕着暗紫色玄胎核心(菱形晶体)的最后四条能量锁链之中,又有一条——靠近东市方向、对应之前被归墟之仆啃噬破坏的某处深层节点——在玄胎核心狂暴的挣扎与母巢力量的冲击下,轰然崩断!

九链封印,至此仅存三条!

“嗷——!!!”腐水母巢发出一声混合着狂喜与无尽贪婪的尖利嘶鸣!束缚玄胎的力量再次被削弱!它那庞大的腐烂肉山猛地膨胀了一圈,无数触手疯狂舞动!对准李隆基的吸力瞬间增强了数倍!

皇帝身边的最后几名护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化作飞灰!李隆基闷哼一声,七窍之中同时渗出细密的血丝!象征帝国气运的明黄龙袍无风自动,其上绣制的五爪金龙仿佛发出痛苦的哀鸣,光泽急速黯淡!天子龙气,竟被强行抽取!

“陛下!”高力士目眦欲裂,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他感受到的不仅是皇帝的危机,更是自身权力根基的崩塌!若皇帝身死,他高力士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就在这帝国命运悬于一线的绝望时刻——

“妖孽!休伤吾皇!!!”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裹挟着决死的意志,猛地从水殿废墟中炸响!

浑身浴血、肋骨断裂数根的韦应物,竟不知以何等惊人的意志力,拄着断裂的横刀,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那遮天蔽日的腐水母巢!没有武器,没有援军,只有一腔赤胆与必死的决心!他猛地撕开胸前破碎的甲胄和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用刀柄狠狠敲击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如鼓的“咚咚”声!

“金吾卫!韦应物在此!妖孽!来战!!!”他以身为鼓,以血为号,向那非人的恐怖发出了最悲壮的挑战!这声音虽不及音石清越,却蕴含着人类最纯粹的勇气与守护之志,竟短暂地冲散了部分弥漫的绝望!

腐水母巢那无数细小的红眼似乎被这渺小蝼蚁的挑衅吸引了片刻。那恐怖的吸力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这微不足道的凝滞,为另一个人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瞬!

水牢深处,排水口。

浑浊的污水中,安拂姌强忍着肩膀伤口水毒侵蚀的剧痛和麻痹,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个不断涌动着不祥气息的排水口。裴衍昏迷前那“母巢上浮……锁撑不住了”的破碎意念,如同警钟在她脑中轰鸣。她看到水面因太液池底锁链崩断、母巢力量暴涨而传来的异常波动,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源自排水口深处的召唤与饥渴——那是归墟之仆在母巢意志下,试图通过水脉潜入水牢,彻底清除她这个知晓“音石”之秘的威胁!

必须阻止它们!必须干扰母巢!为外面争取时间!

安拂姌的目光,猛地再次投向石壁上那块曾救过她一命的凸起条形石!音石虽被高力士取走,但这块石头本身……是否还有用?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裴衍的呓语中提到“锁撑不住了”,对应的是封印锁链的崩断!而锁链崩断的瞬间,玄胎核心的力量会剧烈爆发!那么,如果能在锁链崩断的同时,制造足够强烈的反向扰动,是否能干扰玄胎力量的爆发,甚至……短暂地撼动那腐水母巢?

“音石……共振……”安拂姌想起萨迪克叔叔关于“至纯之音”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己敲击石头逼退怪物的经历。声音,尤其是特定频率的声音,能穿透介质,引发共鸣!这水牢石壁与大地相连,与太液池底同处一片地脉!如果她能用足够的力量和频率敲击这块石头,是否能将自己的“声音”,通过大地岩层,传递到太液池底,干扰那刚刚崩断锁链、力量不稳的玄胎核心?

没有时间犹豫了!

安拂姌眼中闪过决绝!她将被锁链束缚的右手手腕(腕骨已在之前敲击中受伤),再次狠狠对准那块条形石!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共鸣!为了干扰!

她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回忆着玄胎核心那暗紫色晶体搏动的节奏,回忆着锁链崩断时那撼动灵魂的脉动……然后,她用自己的腕骨,模仿着那崩断的韵律,带着玉石俱焚的意志,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敲击下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水牢中响起,远不如音石清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的穿透力!撞击的瞬间,安拂姌感觉自己的腕骨仿佛要碎裂,剧痛钻心!

“咚!咚!” 她不顾一切,咬着牙,连续敲击!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敲在自己的心脏上!鲜血从手腕崩裂的伤口涌出,染红了石壁!

奇迹发生了!

随着她不顾生死的连续敲击,那块条形石仿佛被唤醒!石体内部发出低沉的嗡鸣,与她的撞击声产生奇妙的共振!一股微弱却坚韧的震动波,以石头为中心,顺着石壁、透过水体、深入地底岩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向着太液池底的方向,急速扩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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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底,玄胎核心。

暗紫色的菱形晶体在仅存三条锁链的束缚下疯狂搏动!核心处的紫芒炽烈如小太阳!东面锁链的崩断,让它汲取地脉龙气的速度暴涨!腐水母巢的力量也随之飙升,对皇帝李隆基的吞噬吸力不断增强!

然而,就在这力量攀升至顶峰的刹那——

“嗡……!”

一股奇异的、带着强烈干扰韵律的震动波,毫无征兆地穿透厚重的岩层和水体,精准地轰击在暗紫色晶体的核心表面!

这股震动波的力量并不强大,远不足以伤害晶体本身。但其蕴含的韵律——模仿锁链崩断的沉重节奏——却与玄胎核心此刻狂暴的能量波动,产生了致命的逆向共振!

就像在狂奔的烈马腿上绑上反向拉扯的绳索!

“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玄胎核心深处响起!

晶体核心那炽烈的搏动猛地一滞!流畅运转的磅礴能量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致命的紊乱!如同精密运转的齿轮突然卡入了一粒沙子!

“嘶——!!!”腐水母巢那无数细小的红眼瞬间爆发出混乱和痛苦的光芒!它与玄胎核心力量相连,核心的紊乱瞬间反馈到它庞大的身躯上!那恐怖的、锁定皇帝的吸力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掐断,骤然消失!母巢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剧烈地摇晃、痉挛,无数触手失控般疯狂抽打,搅动起滔天腐浪!它发出的不再是贪婪的嘶鸣,而是充满了困惑、痛苦和暴怒的尖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战场瞬间陷入诡异的凝滞!

韦应物敲击胸膛的动作顿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空中那失控痉挛的恐怖肉山。

高力士扶着摇摇欲坠的皇帝,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深的惊疑!

连藏身暗处、刚刚刻好玉版准备送出的“听记”宦官,都惊愕地停下了动作!

是谁?是什么力量,竟能撼动这灭世般的恐怖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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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井务水牢。

安拂姌精疲力竭地靠在石壁上,右手手腕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她感受着石壁传来的微弱反馈震动,看着水中因母巢失控而变得混乱的波动,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却充满希望的笑意。她做到了!她的“声音”,真的传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松的刹那——

“噗通!噗通!”

水牢深处的排水口中,数个较小的幽绿色阴影,趁着母巢失控、水脉波动混乱的间隙,如同狡诈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它们的目标明确——安拂姌!这个胆敢干扰伟大“归墟之眼”(玄胎)的蝼蚁!必须清除!

冰冷的杀意伴随着浓烈的腐臭湿气,瞬间将安拂姌笼罩!她已无力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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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囚室(临时转移裴衍处)。

就在安拂姌敲击石壁引发共鸣、干扰玄胎核心的同一瞬间!

昏迷中的裴衍,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痉挛!后背那黯淡的琉璃化伤口,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重新点燃,再次爆发出刺目的暗紫色光焰!

但这光焰,与之前的失控反噬截然不同!

它不再狂暴地灼烧裴衍的躯体,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内敛与律动!光焰的搏动节奏,竟隐隐与安拂姌敲击石壁引发的、穿透地脉而来的干扰震动波,产生了某种……同步!

裴衍体内残留的晶石之力,与玄胎核心的力量同源。当安拂姌的干扰震动波冲击玄胎核心、引发其力量紊乱时,这股紊乱的波动,竟通过那同源的连接,反向传递到了裴衍体内!

原本是反噬的晶石之力,在这股“逆向同源扰动”下,性质发生了微妙的逆转!它不再渴望破体而出回归本源,反而在裴衍濒死的躯体中,形成了一种微弱的、对抗性的共鸣!仿佛他身体内这微小的一部分晶石之力,在母体(玄胎核心)混乱时,本能地想要……纠正或稳定它?

“呃……”裴衍紧闭的双眼眼皮剧烈跳动,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混乱的晶石之力在他体内冲撞,如同两股洪流在狭窄的河道中激荡。剧痛依旧,但这剧痛中,似乎多了一丝……清醒的契机?一丝与那地底恐怖存在进行微弱对抗的可能?

他的左手手指,在冰冷的寒玉榻上,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勾画着,仿佛在捕捉那穿透地脉而来的干扰波动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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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战场。

腐水母巢的失控只持续了短短数息。玄胎核心强大的力量迅速平复了那丝细微的紊乱。母巢停止了痉挛,无数细小的红眼重新聚焦,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它锁定了下方渺小的人类,尤其是那个敲击胸膛、挑衅它的金吾卫军官(韦应物)!滔天的腐水在它身下汇聚,酝酿着毁灭性的攻击!

韦应物拄着断刀,挺直染血的脊梁,面对那遮天蔽日的恐怖阴影,眼中毫无惧色,只有死战的决绝。高力士则脸色变幻,目光急速闪烁,从皇帝身上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落向皇城之外——他在权衡,在寻找最后的生机,或者说……翻盘的筹码。

“听记”宦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高力士身侧,将那份记录着裴衍最新异动(感知西锁断、地脉异动)和刚刚水牢异常(安拂姌敲石、怪物潜入)的玉版,以及裴衍此刻在寒玉囚室身体紫芒异变、手指勾画频率的紧急口信,快速禀报。

“……寒玉囚室,裴衍体生紫焰,异于前次,似与地底异动共鸣同步!手指勾画,疑为频率轨迹!水牢胡女安拂姌,敲击石壁引怪物潜入,其行诡异,或……或为干扰母巢之因?!”听记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干扰母巢之因?!

高力士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安拂姌敲击怪石 → 引发地脉震动 → 干扰玄胎核心 → 导致母巢失控!

裴衍身负同源晶石之力 → 感知地底异动 → 此刻与干扰波动共鸣 → 手指勾画频率轨迹!

这两个人……这两个他原本只当作棋子甚至弃子的人,竟在无意间,或者说在绝境的本能下,找到了对抗甚至利用玄胎力量的方法?!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高力士心中成型!

他猛地看向空中那即将发动毁灭攻击的腐水母巢,又看向身边惊魂未定、龙气大损的皇帝,最后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刺向废墟中屹立的韦应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韦应物!”高力士尖利的声音压过腐水的轰鸣,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想救陛下,想救长安吗?想的话,就给咱家……撑住!”

话音未落,高力士猛地一推身边的心腹宦官:“持咱家令牌!速去冰井务!将裴衍和安拂姌——活着带到太液池畔!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