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刚蒙蒙亮,姜知微就被冻醒了。

厢房的窗纸破了个大洞,夜风卷着潮气灌进来,吹得她缩了缩脖子。

她下意识地往怀里摸,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硬物,是那块玉佩。

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微光。

她看见玉佩静静地躺在掌心,缠枝莲纹在朦胧中像一群蜷缩的小蛇,纹路深处,似乎比昨夜更暗了些。

那道意识还在。

姜知微屏住呼吸,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你在吗?”

过了片刻,一道极淡的“波动”传来,像水面被羽毛轻轻点了一下,带着点怯生生的回应。

没有具体的含义,只是单纯地表示“我在”。

姜知微松了口气,又有些好笑。

这感觉真奇怪,就像揣着一只不会叫的小兽,你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不知道它想什么,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她试着在心里想:“冷吗?”

那道意识似乎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道模糊的“冷”的感受。

比昨夜更清晰些,还带着点委屈,像被冻坏的小猫。

姜知微把玉佩贴在脸颊上,用自己的体温焐着它。

“这样就不冷了。”她在心里说。

那道意识似乎“懂”了,轻轻“靠”了过来,不再传递“冷”的信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像阳光晒过的被子般的“暖”意,不是玉佩的温度,而是那意识本身散发出的情绪。

姜知微笑了笑,小心地把玉佩塞回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最暖,能好好护着它。

天大亮时,镇子里渐渐有了生气。

姜明远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看看镇上的水井能不能用。

许春娥则在屋里翻找能用的东西,从废墟里捡来的破陶罐被她洗干净了,用来盛水。

几块还算完整的木板被她拼在一起,当成了临时的桌子。

姜知微也没闲着。

她找出一把还能用的小铲子,打算去济世堂的废墟里再找找看,有没有漏掉的药材种子。

祖父常说,只要种子还在,来年就能长出新的药材。

刚走出王秀才家的院门,就看见李阿牛扛着两根粗壮的木头从对面走来,额头上全是汗。

“姜姑娘,”

他看见姜知微,眼睛一亮,“我爹让我给你们送点木料,能搭个灶台,总不能一直吃冷的。”

“太谢谢你了,阿牛哥。”姜知微连忙道谢。

“不客气,应该的。”李阿牛把木头放在门口,挠着头笑。

“对了,我刚才路过钱老板的药行,见他正指挥人往车上搬东西,好像是要运什么出去。”

姜知微心里“咯噔”一下。

钱万金的药行在镇子另一头,地势高,这次洪水没受太大影响。他这时候运东西,是想干什么?

“知道运的是什么吗?”她问。

“看不太清,好像是些粮食和药材。”

李阿牛皱着眉,“按理说,这时候大家都缺这些东西,他不该往外运啊。”

姜知微没说话,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钱万金向来精明,又爱占小便宜,这时候运粮食出去,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她对李阿牛说,“我先去废墟那边看看,晚点回来帮祖母搭灶台。”

“我跟你一起去!”李阿牛立刻说,“那边乱七八糟的,不安全,我帮你搭把手。”

姜知微想拒绝,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两人往济世堂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忙碌的镇民。

有人在清理废墟,有人在修补房屋,还有人在河边打水、洗衣,虽然脸上带着疲惫,却都在默默地努力着。

“姜姑娘,你看。”李阿牛忽然指着前面说。

姜知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镇民正围在一棵老槐树下,对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议论纷纷。

走近了才发现,地上躺着几具被草席盖着的尸体,旁边还放着几个小小的土堆,显然是刚埋的。

“都是昨晚找到的。”

一个老汉叹了口气,“张家的小三子,李家的媳妇没了。”

姜知微的心里沉甸甸的。

这场洪水,带走的不仅仅是房屋和财物,还有这么多鲜活的生命。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道意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轻轻“碰”了碰她的意识,像在安慰。

“别难过了。”李阿牛低声说,“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他们。”

姜知微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济世堂的废墟比昨天更乱了些,显然又有人来翻过。

姜知微的心一紧,快步走过去,却发现那些被翻动的地方,都是些不值钱的碎木和瓦片,真正藏着药材的几个角落,似乎还没被人动过。

“还好。”她松了口气。

“找什么?我帮你。”李阿牛撸起袖子。

“找种子。”姜知微说,“祖父说,药圃里埋了不少药材种子,说不定能找到一些。”

两人分头行动,在瓦砾堆里仔细地翻找。

姜知微的手指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渗出血珠,她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盯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忽然,胸口的玉佩轻轻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道意识传来一道清晰的“示警”,不是具体的想法,而是一种尖锐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怕”,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姜知微猛地停下动作,警惕地环顾四周。

周围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声音,没有任何人。

“怎么了,姜姑娘?”李阿牛注意到她的异样,走了过来。

“没什么。”姜知微摇摇头,心里却没放下。

这道意识虽然懵懂,却似乎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

它刚才那么强烈的“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再次在心里问那道意识:“有危险?”

那道意识“回应”得很快,传递来一道模糊的方向感,指向废墟深处的一个角落。

姜知微犹豫了一下,对李阿牛说:“阿牛哥,你帮我去那边看看,我去那个角落找找。”

李阿牛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另一边。

姜知微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道意识指示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那个角落,玉佩的颤动就越明显,那道“怕”的感受也越强烈。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堆碎砖,里面露出一个半埋的陶罐。

罐子摔破了口,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不是种子,而是一些亮晶晶的碎银和铜钱。

姜知微愣住了。

这是药铺的钱箱?

她忽然明白了。有人盯上了药铺的钱财,刚才一定有人在这里,只是见他们来了,躲了起来。

那道意识感受到的“危险”,就是这些不怀好意的人。

姜知微心里一紧,刚想喊李阿牛,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

她猛地回头,只见两个穿着破烂的汉子从一堆断木后钻了出来,手里拿着木棍,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小丫头,手里拿的什么?”其中一个汉子粗声粗气地问,眼睛瞟向她手里的小铲子。

“没、没什么。”姜知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铲子。

“没什么?”另一个汉子冷笑一声,“我刚才可是看见你在翻那个罐子了,里面是不是有钱?”

姜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些人是来抢钱的。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着该怎么脱身。

就在这时,胸口的玉佩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那道意识传来一道前所未有的强烈“波动”,像是愤怒,又像是恐惧。

紧接着,一道极淡的白光从玉佩里透了出来,笼罩在姜知微周围。

那两个汉子显然没见过这种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妖、妖怪!”其中一个汉子结结巴巴地说。

姜知微也愣住了,她能感觉到那道白光里蕴含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趁着那两个汉子愣神的功夫,姜知微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阿牛哥!阿牛哥!”

李阿牛听到喊声,立刻跑了过来,看到那两个汉子,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们想干什么?”他大吼一声,捡起地上的一根粗木棍,挡在姜知微身前。

那两个汉子见李阿牛人高马大,手里还拿着武器,又想起刚才那道诡异的白光,不敢再久留,骂骂咧咧地跑了。

“姜姑娘,你没事吧?”李阿牛关切地问。

“我没事。”姜知微喘着气,心还在砰砰直跳。

她低头看向胸口的玉佩,白光已经消失了,玉佩又恢复了冰凉,但那道意识却还在剧烈地波动着,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谢谢你,阿牛哥。”她说。

“谢什么,应该的。”李阿牛皱着眉,“这些人太不像话了,刚遭了灾,就想着抢东西。”

姜知微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胸口的玉佩。

她能感觉到,刚才那道白光是这道意识弄出来的,它是在保护她。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丝莫名的安定。

“我们先回去吧。”姜知微说,“这里不安全。”

李阿牛点点头,护送着姜知微往回走。

路上,姜知微在心里对那道意识说:“谢谢你。”

那道意识似乎听懂了,传来一道微弱的、带着点羞涩的“暖”意。

姜知微笑了笑,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回到王秀才家,许春娥已经用李阿牛送来的木料搭好了一个简易的灶台,正拿着一个破陶罐烧水。

“回来了?”她笑着问,“找到种子了吗?”

“找到了一些。”

姜知微把一小包小心翼翼包好的种子递给祖母,“够种一小片药圃了。”

“太好了。”

许春娥接过种子,像捧着宝贝似的,“等过些日子,咱们就找块地,把它们种下去。”

姜明远也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镇上的水井被淤泥堵了好几口,剩下的几口水也不太干净,得烧开了才能喝。

”他说,“我跟周铁匠他们商量了,打算明天组织人清理水井。”

“那粮食呢?”许春娥问。

提到粮食,姜明远的脸色更沉了:“我刚才听人说,钱万金把镇里存的粮食都运走了,说是要卖到邻镇去,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挨千刀的!”

许春娥忍不住骂了一句,又赶紧捂住嘴,看了姜知微一眼,“我是说,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姜知微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就知道钱万金没安好心。

洪水刚过,镇里的粮食本就紧缺,他还把粮食运走高价售卖,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别担心。”

姜明远看出了孙女的担忧,拍了拍她的肩膀,“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姜知微点点头,心里却没底。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道意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轻轻“贴”了过来,传递来一道安稳的“意”。

她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要过下去。

晚饭依旧是稀粥和窝头,但姜知微却吃得格外认真。

她知道,只有好好吃饭,才能有力气面对接下来的困难。

夜深了,姜知微躺在铺盖上,听着窗外的风声,胸口的玉佩静静躺着,那道意识也很安静,像是睡着了。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那道白光,那两个抢钱的汉子,还有钱万金运走的粮食。

未来的路,果然不会那么容易。

但她不会怕的。

姜知微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对胸口的那道意识说。

她能感觉到,那道意识似乎“听”到了,轻轻回应了一下,像一声无声的承诺。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洒在地上,像一片薄薄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