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灌满了这间充斥着血腥、硝烟和死亡气息的车库。波西米娅和爱丽蜷缩在车库最深处,一堆倾倒的货箱和冰冷的尸体之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内脏腐败的腥甜,每一次心跳都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擂鼓,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外面,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代号“老六”的幽灵狙击手,仿佛融入了废墟本身,没有任何声息,没有任何动作。但这种沉寂,比枪声更令人窒息。他像一个最顶级的、最有耐心的猎手,用绝对的沉默编织着一张无形的、令人绝望的恐惧之网,将车库里的两个幸存者牢牢困住。
**胆战心惊的一夜。**
爱丽紧紧抱着昏迷后又被波西米娅拖进来的自己,赤裸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瑟发抖,并非全然因为寒冷,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努力催动着体内残存的、微弱的治愈白光,修复着被爆炸冲击波震伤的内腑和擦伤。每一次光芒亮起,都让她感觉自己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随时可能招致致命的打击。
波西米娅背靠着冰冷的货箱,手中死死攥着那把古朴残剑的剑柄。剑身的冰冷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感,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她那张被爆炸和火焰彻底摧毁的脸,在黑暗中如同恶鬼的剪影,翻卷焦黑的皮肉下,暗红的肌肉和森白的颧骨若隐若现。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洞。她仅存的、勉强能视物的那只蓝色眼睛,死死盯着车库那破损的门口,那里是唯一的出口,也是死亡可能降临的通道。
时间在恐惧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风吹过废墟缝隙的呜咽声,远处变异生物若有若无的嘶鸣,甚至自己血液流过血管的微弱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折磨着她们脆弱的神经。
**没有动静。**
**依旧没有动静。**
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艰难地透过车库顶棚的破洞和门口的缝隙,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时,爱丽几乎要虚脱过去。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他…走了吗?”爱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波西米娅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那只蓝色的独眼依旧死死盯着门口。猎手的耐心,远超她们的想象。他可能在等待她们松懈,等待她们走出掩体,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不能…不能坐以待毙。”爱丽挣扎着坐起来,胡乱摸索着,终于在角落一个翻倒的破衣柜里,找到几件沾满灰尘和血迹、但还算完整的沙色迷彩服。她手忙脚乱地套上,遮蔽了赤裸的身体,似乎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加固…防护。”波西米娅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如同破旧风箱。她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金属板、废弃轮胎和一些杂物。
两人强忍着伤痛和恐惧,开始了无声的忙碌。她们将厚重的金属板竖起来,堵在货箱的缝隙处;用轮胎和碎石堆砌起更厚的掩体;在门口视线死角布置了简陋的绊索和用空罐头做成的“警报器”。每一次移动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每一次望向门口都带着极致的警惕。
同时,爱丽开始为波西米娅处理伤势。当她的治愈白光再次落在波西米娅脸上那恐怖的创口时,爱丽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心中的恐惧,集中精神。柔和的白光笼罩着创面边缘的灼伤和炎症,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组织,减轻痛苦。但对于那些**彻底缺失**了皮肉、露出骨骼的深坑,白光却显得无能为力,只能让边缘的组织稍微愈合,无法重生血肉。
“对不起…米娅…”爱丽的泪水无声滑落,“我的能力…只能‘逆转’已有的伤势,让它恢复…无法凭空‘创造’缺失的部分…” 这是她能力的本质,也是最大的限制。她无法让波西米娅毁掉的脸重新长出皮肉。
波西米娅感受着脸上传来的微凉和一丝舒缓的痒意,听着爱丽的道歉,心中却一片死寂般的平静。她抬起冰冷的机械左手,轻轻碰了碰自己那如同被剥去一半皮肤的脸颊,触碰到的是粗糙、冰冷、毫无感觉的焦痂和裸露的颧骨。镜子?那已经是废墟里最奢侈的东西。她甚至找不到一块足够光滑的金属来映照自己此刻的模样。
“没关系。”波西米娅的声音毫无波澜,“脸…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了吗?看着爱丽眼中清晰的倒影里,那个如同腐烂丧尸般的自己,波西米娅的心底,还是泛起一丝冰冷的刺痛。但这刺痛,很快被更深的、如同寒冰般的绝望所覆盖。
汉死了。吉米死了。卡尔卡米死了。麦克死了。杰克叔叔死了。娜丽丝姐姐死了。劳拉姐姐死了。汉克叔叔死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最终都定格在他们惨烈死去的瞬间。她身边所有曾给予她温暖、庇护、教导的人…都像风中的烛火,一个个熄灭了。
她常常失神地望着车库门口那缕微弱的光线,眼神空洞。这一切…真的不是一场漫长的、残酷的噩梦吗?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冰冷的机械手指带来清晰的痛感。空气中弥漫的尸臭、血腥和硝烟的混合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冰冷地提醒着她:**这就是现实。** 一个只剩下毁灭、背叛和死亡的现实。孤独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一个星期。**
整整七天,她们像两只被困在陷阱里的老鼠,在恐惧、伤痛和死寂中煎熬。食物和水还算充足,药品也有一些。但精神的压力几乎要将她们压垮。老六的耐心仿佛无穷无尽,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风声和死寂。
“不能再等了。”第八天的清晨,波西米娅嘶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蓝色独眼中,那死寂的冰层下,终于燃起了一丝名为“决绝”的火苗。“冲出去。哪怕死…也不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充满背叛和同伴尸骸的坟墓里。
爱丽看着波西米娅眼中那熟悉的、属于“拾荒者”的倔强,用力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狠厉:“好!”
波西米娅小心翼翼地挪到被她们加固过的、堵在门口内侧的金属板后面。她用残剑的剑尖,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在金属板靠近地面的位置,**开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然后,她趴下身体,仅存的那只眼睛,紧贴着那个小孔,屏住呼吸,向外望去。
视野有限,只能看到车库外前方一小片布满碎石和瓦砾的空地,以及更远处几栋倾斜倒塌的建筑轮廓。她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搜索着。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突然,她的目光凝固在距离车库门口大约三十米外,一堆相对较高的废墟瓦砾旁!
那里,**趴着一个人影**!
身穿沙色的迷彩服,姿势正是标准的狙击手卧姿!他的头微微侧着,似乎枕着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脸朝着车库的方向,一动不动。
波西米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那个人影,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人影,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过去了。那个人影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手指的微动,只有衣角被风吹动一下。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波西米娅心中升起。她小心翼翼地移开视线,换了个角度,再次观察。这一次,她看到了!在那个趴伏人影的后背心位置,赫然**插着一支箭**!箭杆斜斜向上,箭羽在微风中轻轻颤动!那支箭…正是汉的箭!
波西米娅的脑海中,瞬间闪回汉在车库门口,面对那颗射向他脖颈的穿甲弹时,用尽生命最后力气投掷出去的那支箭!原来…原来那并非徒劳!那支灌注了汉全部恨意和最后灵气的箭,竟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比地射杀了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幽灵狙击手“老六”**!
汉叔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她们!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迟来的释然,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波西米娅。她猛地站起身,不顾爱丽惊愕的眼神,用力推开挡在门口的沉重金属板和杂物!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波西米娅一步踏出车库,站在了微弱的晨光下。她那只蓝色的独眼,死死盯着三十米外那个趴伏的身影。爱丽也紧跟着冲了出来,手中紧握着一把从敌人身上捡来的手枪,警惕地扫视四周。
没有枪声。没有动静。
波西米娅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个身影。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走到近前,蹲下身,用残剑的剑尖,小心翼翼地挑动了那具“尸体”。
毫无反应。
她伸出手,探向对方的脖颈——冰冷、僵硬,没有任何脉搏。
**死了。** 早已死去多时。汉的那支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心脏。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保持着猎杀的姿态,生命却早已在汉临死反扑的那一刻终结。
“呼……”波西米娅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紧绷了一个星期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爱丽也如释重负,手中的枪无力地垂下,靠在旁边的断墙上,大口喘息着,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
**笼罩在头顶的死亡阴影,终于消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开始默默地打扫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营地”。她们将麦克、汉、吉米的遗体小心地收敛起来,在车库后方相对干净的空地上,挖了三个深坑,郑重地将他们安葬。没有墓碑,只有三堆用碎石垒起的简单坟茔。
至于卡尔、卡米、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以及那个被钉死的刺客老六的尸体…她们没有半分怜悯。爱丽面无表情地将他们身上的装备、衣物甚至值钱的小物件全部搜刮干净后,像丢垃圾一样,将他们全部拖到一个大坑里,草草掩埋。背叛者的归宿,只配与尘土为伍。
清理完毕,车库和周围区域似乎恢复了一丝“秩序”,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和死亡气息,以及那三座新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们失去的一切。
**又过了一周。**
波西米娅脸上的伤口在爱丽持续的“逆转”能力下,边缘的炎症基本消退,焦痂也开始脱落,露出下面粉嫩的新肉。但那些深可见骨的缺失处,依旧狰狞地裸露着,如同大地上的裂痕,宣告着无法弥补的创伤。她坐在汉的坟堆旁,看着远处纽约的方向。
“爱丽姐姐,”波西米娅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平静了许多,“我想去纽约。”
爱丽正在整理搜刮来的物资,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波西米娅那半边如同恶鬼、半边却因新生皮肤而显得异常年轻的侧脸,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不了,米娅。”爱丽轻轻摇头,走到波西米娅身边坐下,目光温柔地扫过那三座坟茔,“我的‘家’…在这里了。杰克、汉、吉米、麦克…劳拉、娜丽丝、汉克…他们都在这里。我想守着他们。”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把他们的故事…传下去。告诉后来的人,废墟里,曾经有过一群叫‘拾荒者’的人,他们挣扎过,战斗过,像家人一样彼此依靠过。”
波西米娅转头看向爱丽,蓝色的独眼中带着担忧:“可是…这里很危险。你是女孩子,一个人…会很艰难。”
爱丽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悲悯,反而多了一丝冷冽和力量。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团柔和的白光浮现,那是治愈的力量。但紧接着,那团白光猛地向内坍缩、扭曲,瞬间变成了一团不断旋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漩涡**!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它拉扯、扭曲!
“我不光会‘治愈’,米娅。”爱丽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寒冰,“我的能力,是‘**逆转**’。治愈,只是逆转了伤势的时间,让它恢复如初。但同样的原理…”她手一翻,那幽暗的漩涡瞬间消散,“…也可以用来逆转生命,逆转健康,甚至…逆转物质的结构。杀人,并不难。”
波西米娅看着爱丽掌心中残留的、那令人心悸的幽暗气息,心中了然。怪不得爱丽说无法“治愈”她缺失的血肉,因为那里已经没有可以“逆转”回健康状态的组织了。原来她一直隐藏着如此强大的攻击性能力。
“我明白了。”波西米娅点了点头。她知道,爱丽已经做出了选择,一个带着守护和传承意味的选择。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爱丽姐姐。”波西米娅认真地说。
爱丽也笑了,这次的笑容温暖了一些:“嗯,一定会的。”
波西米娅站起身,准备离开。她犹豫了一下,意识沉入“私人保险柜”的空间。里面,高浓缩的灵气液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极品灵石散发着磅礴的能量…这些足以让任何人疯狂。但最终,她的意识锁定在角落里,那个用防水油纸小心包裹着的小包——里面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橘子味硬糖**。
她拿出油纸包,解开,挑出一颗最大、最圆润、橙色最鲜艳的橘子糖。糖纸在微弱的阳光下,反射着温暖的光泽。她将这颗糖,轻轻放在爱丽的手心。
“这个糖…很好吃。你尝尝。”波西米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颗糖,承载了太多——废墟中最初的甜美回忆,矿坑口的诀别祭奠,以及此刻…对幸存同伴最后的祝福。
爱丽看着手心里那颗小小的、鲜艳的橘子糖,眼眶瞬间红了。她用力攥紧糖,仿佛握住了那份仅存的、属于过去的温暖。
“好。”爱丽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小心翼翼地收起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她用搜刮来的、相对干净柔软的薄铁皮,这几天默默做成的。
是两条**手链**。
每一条手链,都由九片小小的、边缘被打磨光滑的圆形铁皮组成。铁皮上,用尖锐的石片,**极其简单却传神地刻划出了线条轮廓**——那是杰克沉稳的脸、汉坚毅的独眼、吉米憨厚的笑容、麦克专注推眼镜的样子、劳拉伸展的手臂、娜丽丝指尖跳跃的火苗、汉克警惕的侧影…还有爱丽…还有波西米娅自己,小小的身影,和她那独特的机械左臂。
爱丽将其中一条手链,轻轻戴在了波西米娅那仅存的、伤痕累累的右手腕上。冰凉的铁片贴着她温热的皮肤。
“戴着吧,很好看。”爱丽轻声说,然后晃了晃自己手腕上另一条一模一样的手链,脸上带着温柔而悲伤的笑容:“我也有一个呢。”
波西米娅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铁皮手链,那一个个简单却栩栩如生的轮廓,仿佛将逝去的同伴都带在了身边。她轻轻抚摸着代表杰克的那块铁片,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让她的心感受到一丝奇异的暖流。九块铁片…卡尔和卡米,被刻意剔除了。他们不配出现在这份纪念里。
“谢谢…爱丽姐姐。”波西米娅的声音很轻。
没有更多的话语。波西米娅最后看了一眼那三座孤零零的坟茔,看了一眼手腕上冰冷而温暖的手链,然后背起一个装满食物、水和药品的背包,迈开脚步,独自一人,走进了废墟深处,朝着前方,纽约的方向,渐行渐远。金色的枯发在风中拂动,那半张残破的脸和半张新生的脸,在晨光中构成一幅悲怆而决绝的剪影。
爱丽站在车库门口,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背负着沉重过往和未知未来的身影消失在断壁残垣的尽头。风吹动她手腕上的铁皮手链,发出细微的、如同低语般的叮当声。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这片被血与火洗礼过的据点,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这个据点…也该招一些‘员工’了。”爱丽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具被草草掩埋、属于“老大”的叛徒尸体上。她缓缓走了过去,蹲下身,无视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伸出了手。
她的手掌,没有散发治愈的白光,而是再次凝聚出那个不断旋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漩涡**。漩涡的中心,仿佛连接着最深沉的虚无。
爱丽将那只覆盖着幽暗漩涡的手,轻轻地、按在了老大冰冷僵硬的尸体胸口。
“逆转…**生与死的界限**。”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混乱的能量波动,瞬间从爱丽的手掌涌入那具尸体!尸体仿佛触电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那早已停止的心脏部位,竟然极其微弱、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
尸体紧闭的眼皮,开始剧烈地**颤动**!
爱丽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这“逆转”的代价极其巨大。但她看着那具开始出现“活”的迹象的尸体,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新的篇章,在这片浸透了鲜血与背叛的废墟之上,以最令人心悸的方式,悄然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