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丝绣凤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将花然纤细的身影投映在朱红色的宫墙上。她站在娘亲的寝殿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件绣着九重樱的浅粉色宫装已经被她揉出了褶皱。

"殿下,您别太担心,御医说君主只是染了风寒..."贴身侍女青梧轻声安慰,却被殿内突然传来的一阵剧烈咳嗽打断。

花然的心猛地揪紧,不等通传便推门而入。殿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层层纱幔后,那个曾经威严不可一世的身影如今虚弱地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

"娘亲!"花然跪倒在床榻边,握住那双曾经执掌天下如今却枯瘦如柴的手。她这才注意到,母君的眼角已经爬满了细纹,鬓边也染了霜色——这些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离宫游历不过半年光景啊。

母君勉力睁开眼,灰白的嘴唇微微上扬:"然儿回来了...你爱上了烬臣,对吗,那孩子可好?"

"他很好,正在外殿候着。"花然强忍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娘亲,您答应过要为我们主持婚约的,可不能食言。"

母君的手突然收紧,指甲几乎陷入花然的皮肉:"来不及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您胡说什么!"花然声音发颤,"不过是风寒罢了,我这就去请国师——"

"听我说!"母君突然提高的声音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口鲜血溅在锦被上,如红梅落雪。她颤抖着从枕下取出一块漆黑的玉佩,上面刻着诡异的魔纹,"然儿,你的父亲其实是魔界之王。后来有一天,他不知为何离开了我。拿着这块玉佩,若有一天,你可以凭此...去妖界...找你父亲..."

花然如遭雷击,那块玉佩入手冰凉刺骨,却仿佛有生命般在她掌心微微跳动。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父君,娘亲也从未提起,如今...

"您...您在说什么?"

母君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中却迸发出奇异的光彩:"二十年前...我在魔界边境救下一个重伤的男子...他是魔王厌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们...相爱了...然后有了你..."记住..."母君气若游丝,"你的身份...绝不可泄露...人族不会接受...一个流着魔血的君主..."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烬臣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花然下意识将玉佩藏入袖中,心跳如鼓。

"君主。"烬臣恭敬行礼,他周身在烛光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他担忧地看向花然,"御医到了。"

母君的眼神在触及烬臣时闪过一丝复杂,她虚弱地摆手:"不必了...让墨离来..."

当夜,国师墨离在观星台为母君施法续命。花然站在高台上,寒风吹散她的长发,也吹不散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墨离告诉她,母君的病并非寻常疾病,而是混血诅咒——人族与魔族结合若未得千年桃树赐福,子女二十岁时,其父母其中一人必遭反噬而亡。

"殿下今年恰好二十。"墨离的声音如古井无波,眼中却藏着深沉的悲哀,"我只能为君主续命一月。若一月内得不到魔王厌离的真心..."

花然攥紧那块魔纹玉佩,指甲陷入掌心:"我去找他。"花然朝墨离拜下:“国师,此事恳请保密,莫让我的娘亲知道。娘亲···她是不会让我冒险的。”

"不可!"烬臣突然出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妖界凶险万分,你——"

"我必须去!"花然甩开他的手,声音哽咽,"那是我母亲!"

烬臣的银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坚定取代:"那我陪你。"

启程那日,花然换上了一身素白劲装,将长发高高束起。她站在母君榻前,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君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如刀绞。

花然咬破嘴唇才忍住哭声。她不敢告诉母君,自己袖中藏着的那块魔纹玉佩,这几日越来越烫,仿佛在呼应她体内沉睡的血脉。

穿越人妖两界的结界时,花然紧张得几乎窒息。烬臣手持仙剑在前开路,剑光所过之处,结界如水波般分开。就在他们即将通过时,结界突然剧烈震荡,一道红光从花然袖中射出,与结界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啸。

"怎么回事?"烬臣警觉地回头,却见花然脸色惨白地按住袖口。

"没什么...可能是结界排斥活物..."花然勉强笑道,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她能感觉到,那块玉佩正在发烫,而更可怕的是,她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在欢呼——仿佛回到了故乡。

妖界的天空永远笼罩着一层血色的雾霭,奇形怪状的植物张牙舞爪地生长,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朽的气息。烬臣的仙剑始终出鞘,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但奇怪的是,那些在暗处窥视的魔物,在接近花然时都会突然退散,仿佛畏惧什么。

"奇怪..."烬臣皱眉,"这些低等魔物最喜人族血肉,怎会..."

花然悄悄将玉佩握得更紧,她能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体内流转,让那些魔物不敢近身。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体内确实流淌着魔族的血。

五日后,他们终于抵达魔王宫殿——一座由黑曜石与白骨筑成的巨大建筑,矗立在火山口上,岩浆如血液般在沟壑中流淌。宫殿守卫是两只三头地狱犬,獠牙上还挂着未干的血肉。

"人族与修仙者?"中间的头颅发出嗤笑,"找死——"

花然突然上前一步,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亮出那块魔纹玉佩:"我要见厌离魔王。"

地狱犬的六个鼻子同时抽动,突然伏低身体,发出畏惧的呜咽:"王族...血脉..."

烬臣看向花然,她却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挺直脊背走向宫殿大门。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苏醒,在欢呼。宫殿深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端坐在骷髅王座上,黑发如瀑,红眸如血——那张脸,与花然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厌离..."花然轻声唤道,声音颤抖。

王座上的男人却面无表情:"人族女孩,你认错人了。"

花然如坠冰窟。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那是个满脸皱纹的老魔,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小公主终于回家了。"

"你是谁?"烬臣的剑指向老魔。

"老朽乃先代魔王,厌离的舅父。"老魔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至于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他枯瘦的手指一点,空中浮现出母君病榻的画面,"想要救那个人类女人?可以。但有个条件——"

花然急切地上前:"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老魔王的笑变得狰狞:"我要你接任下届魔王,并自愿舍弃人族血脉,承受蜕魔之痛。"他转向厌离,"至于他,被我下了遗忘咒,除非你答应条件,否则他永远不会记得你们母女。"

烬臣猛地拉住花然:"不可!蜕魔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而且一旦成为纯魔..."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花然突然警觉地看向烬臣。

空气凝固了。烬臣的银眸中闪过一丝挣扎,终于叹息:"因为我不仅是人族...还是人界守护者,职责就是...防备魔族入侵。"

花然踉跄后退,仿佛被当胸刺了一剑。人界守护者与魔女——这是何等讽刺的命运。她看向王座上冷漠的厌离,想起垂死的母君,又看向满脸担忧的烬臣...

"我答应。"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但我有两个条件——恢复厌离的记忆,以及保证我母亲活下去。"

老魔王哈哈大笑,枯瘦的手掌拍在一起:"成交!"

烬臣的脸色瞬间惨白:"花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

"我知道。"花然打断他,不敢看他的眼睛,"这意味着...我们在一起是无法被世人接受的。"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那块魔纹玉佩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花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是她的人族血脉在被剥离,而沉睡的魔族力量正在觉醒。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烬臣不顾一切地冲向红光,却被狠狠弹开;她看到厌离突然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嘶吼,记忆正在回归;她还看到老魔王得逞的狞笑...

黑暗吞噬了她。花然知道,当她再次醒来时,一切都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