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乾元十一年,二月下旬。
帝京城连着下了几日小雨,街面湿漉漉,空气也潮得很。
沈枫在虞衡司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每日抄抄写写,间或偷摸着把那些他感兴趣的卷宗翻出来细细研读。
他发现,这些看似无用的旧档其实藏着不少秘密。
比如,他刚看完一份关于京城护城河清淤的旧账。
上面写着,每年清淤耗费巨万,可他前几天路过河边,那河水依旧浑浊,河道也窄。
这钱去哪儿了?
他心里门儿清。
他嚼着一块桂花糕,嘴里哼着小曲儿,瞥了一眼对面的主簿王博。
王博正对着一份公文愁眉苦脸,时不时还用笔杆挠挠头。
老吏刘承则趴在桌上,呼噜声震天响,仿佛雷公在打鼾。
“王主簿,遇到什么难事了?”沈枫放下点心,笑呵呵地问。
王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最近心情很糟。
这位状元郎来了之后,他想尽办法刁难,结果对方非但不恼,反而每天过得比他还快活。
这让他心里堵得慌。
“沈大人,您这闲情逸致,下官可比不上。”
王博阴阳怪气地说,又指了指手里的公文:“这几日连降大雨,护城河水位暴涨,工部上下都快愁死了。”
沈枫挑了挑眉。他听外头传闻,这雨势不小。
“哦?那王主簿可是有什么好办法?”沈枫问。
王博哼了一声:“办法?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加派人手,堆沙袋,加固河堤。可这雨下得没完没了,河水涨得又急,只怕......”他没说下去,但脸上满是担忧。
沈枫没再接话。
他心里盘算着,这护城河可是京城防洪的重要屏障。
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午后雨势非但没减,反而越下越大。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瓦上,汇成股股水流,顺着屋檐哗啦啦地往下淌。
整个工部衙门都乱了起来。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焦急的呼喊。
“快!快去禀报尚书大人!西城护城河堤坝出现决口了!”
“什么?决口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调集人手!”
虞衡司这间破旧的公房,也终于被这股紧张的气氛打破。
王博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
“决口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
老吏刘承也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听到决口二字,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慌。
沈枫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笔。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股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远处的喧嚣声也清晰了几分。
他看到外面有人提着灯笼,冒着大雨匆匆跑过。
整个工部,就像一只被捅了窝的马蜂。
“沈大人,您还有心情看雨?”
王博看到他这副悠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沈枫转过身,笑了笑:“看雨不好吗?雨水充沛,明年庄稼肯定长得好。”
王博气得一噎,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工部小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浑身湿透,头上还沾着泥巴。
“王主簿!尚书大人急召!所有官员,立刻赶往西城护城河!”
小吏气喘吁吁地喊道。
“什么?所有官员?”
王博愣了愣,他一个清吏司的主簿,这种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是!尚书大人说了,只要是工部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
小吏说完,又匆匆跑走了。
王博的脸都绿了。
他平时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沈大人,这可怎么办?”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枫。
沈枫拿起桌上的雨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定地说:“还能怎么办?
去呗。
总不能让百姓淹在水里。”
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王博气得直翻白眼。
“你......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吗?”王博吼道。
沈枫已经走到门口,开伞回头冲他一笑:“王主簿,天灾面前,人人平等。走吧,去晚了,说不定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瓢泼大雨中。
王博和刘承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出了门。
西城护城河畔,一片狼藉。
雨水混杂着泥沙,冲刷着残破的河堤。
数十丈长的决口赫然在目,浑黄的河水咆哮着涌入城内,淹没了街道,冲垮了民房。
无数百姓扶老携幼,在泥水里艰难跋涉,哭喊声,呼救声,不绝于耳。
工部尚书李德全,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此刻正站在泥泞中,脸色铁青。
他看着眼前这惨状,急得团团转,指挥着一群手下,却根本拿不出什么有效办法。
“快!快把沙袋堆上去!堵住决口!”李德全大声喊着,声音都劈了。
可沙袋堆上去,很快就被汹涌的河水冲垮,根本无济于事。
“尚书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水流太急,根本堵不住!”一个工部郎中跑过来,焦急地喊道。
李德全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木桶,怒吼道:“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京城被淹吗?”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都面如土色,手足无措。
沈枫撑着伞,站在人群外围。
他没有上前凑热闹,而是眯着眼睛,观察着决口处的水流。
他看到水流从决口涌入城内,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冲击力惊人。
而决口的两侧,堤坝的结构已经变得脆弱,随时可能再次坍塌。
“沈大人,您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王博跟在他身后,瑟瑟发抖。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水。
沈枫没搭理他,他脑中飞速运转。
他前世看过不少关于水利工程的资料,也了解过一些古代治水的方法。
他想起在虞衡司抄录的那些关于京城地质的卷宗。京城地势平坦,护城河的水流速度相对缓慢,但一旦决口,水患蔓延的速度会非常快。
“尚书大人!陛下有旨,命您立刻拿出解决方案!”一个传旨太监,冒着大雨跑来,尖着嗓子喊道。
李德全吓得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在泥水里。
“陛下息怒!臣......臣无能啊!”他哭丧着脸,浑身颤抖。
皇帝的震怒,比洪水更可怕。
传旨太监冷哼一声:“陛下说了,若是今日不能堵住决口,提头来见!”
这下李德全彻底瘫软在地。
“诸位爱卿!谁......谁能有办法,救救京城啊!”李德全声嘶力竭地喊道,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官员们面面相觑,一个个低着头,没人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