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零头”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耳朵里。我一直知道他们对我的轻视,根深蒂固得像生了锈的钉子。
可当我最在乎、唯一能看到光亮的那条路,也被他们当成垃圾一样用来擦屁股、换成钱,砸进那个从小欺负我的表弟嘴里时……那股积压了十六年的、混合着泥土腥味的黑暗,终于轰隆一声,冲垮了我拼命维持的那点理智堤坝。
我盯着他,眼里的世界一点点褪去颜色,只剩下舅舅那张油光满面的丑脸,和他手中刺眼的牛皮纸信封。
5
还没等我从那股焚烧五脏六腑的怒意里找回自己的声音,单元门又被轻轻推开。
一个人影走进楼道昏暗的光线里。是苏扬,那个从小和我玩到大的竹马。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皂味,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这充满劣质烟味与贪婪气息的楼道格格不入。心脏被舅舅刚才踩出的血洞,似乎又漏进了一丝微弱的气流。
可下一秒,苏扬的目光扫过房间里剑拔弩张的舅舅,扫过地上刺眼的断绝协议,最后落到穿着洗得发白旧衣服、狼狈不堪的我身上时,他的眉头骤然拧紧,毫不掩饰地堆砌起浓烈的厌恶。
“啧!”一声清晰又嫌恶的咂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像鞭子一样抽过。他像是生怕我朝他靠近一步就会弄脏他那身行头似的,迅速后退了半步,和我拉开更远的距离。
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刀锋,一字一顿地割在我耳朵里:“林子歌,别靠近我行吗?你站在这儿,都让人喘不过气,恶心。”
6
“恶心……”那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钉入我脑中那根早已绷到极限、滋滋作响的神经。眼前苏扬那张写满嫌恶的脸,他那副像躲闪垃圾般的姿态,和舅舅捏着通知书那肥腻得意的笑声,爸妈那两张刻薄冷漠的面孔,轰然在我视野里混杂、旋转、破碎。
一股冰凉的气流,却突然从心脏那个被捅穿的血洞里狂啸着涌了出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灼热的愤怒和尖锐的痛苦。
这股冰流冰冷彻骨,沿着我的骨头缝急速蔓延开,又像带着无数针尖的藤蔓,缠住脊柱,迅速向上爬。它冲过我的喉咙,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几乎要冻结我的声带。冰流最终冲进了我的颅腔。
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了外壳。周围所有杂音——舅舅贪婪的笑声,舅妈刻薄的添油加醋,我妈不耐烦的推搡,苏扬那声冰冷的“恶心”——都像潮水一样急速退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死白噪音。
7
“吵死了。”
这两个字不是吼出来的,音量甚至不大。它们就从我冻僵的喉咙里滑出来,带着一种奇怪的、金属摩擦般的空洞和沙哑。
整个乱糟糟的客厅,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掐住了喉咙。舅舅得意的嘎嘎笑声像被剪刀“咔嚓”剪断。一直喋喋不休叫嚷着“快去卖钱”的舅妈,张着嘴僵在那里,活像只突然中暑的蛤蟆。我妈推搡我的手停在半空,眼里甚至闪过一丝困惑,大概在纳闷我怎么敢在这种时候“顶嘴”。
连正用冰冷眼神审判我的苏扬,那傲慢的姿态都轻微地晃了一下。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所有贪婪、刻薄、轻蔑、厌恶的目光,都带着一丝突然被打断的、荒谬的错愕,死死钉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