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篱退烧后醒来,是清晨的六点,天色还很暗,微开的窗户只照进些薄弱的光,再看左手背,多了一截白色医用胶带,是输液拔针后留下的。
难道贺谦回来了?
她动作缓慢地爬下床,头重脚轻,出了被窝寒意袭来,忍不住一阵咳嗽。
贺谦闻声从沙发上弹起身,开了床头灯,“你要干嘛?”
宋篱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为什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他是睡在旁边的沙发上?他给自己叫了医生过来?
太多问题,宋篱都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一个!
贺谦抓着她的手臂,把她往床上一推:“躺着!”
随后他出去喊了一声:“把吃的热了拿进来!”
宋篱脚伸下床,又要去穿鞋子。
贺谦开了大灯,立在她跟前,“是不是要我叫杜湛嵘过来?他的关心你比较需要?”
宋篱咳嗽了几声,退烧急出了一身汗,贴身衣物黏黏糊糊的,解释道:“我浑身难受,想洗个澡。”
“喝碗粥再洗,死不了。”贺谦说完就出了房间。
不过五分钟,刘明珍端着个小托盘进来了,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
“珍姨?”宋篱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来的?”
刘明珍是以前贺家的佣人,五十多岁,自从陶馥华去世后,贺谦的父亲归隐乡下,她也没在别处做佣人的工作,继续住在以前的贺家,平日里打扫卫生。
贺谦有时候也会让她往返瓷云阁和风华庄园,对于贺谦来说,刘明珍算是一个他难得会念旧和顾及的老人。
“凌晨一点多,少爷就让人把我从那边接过来了,说你生病了。”珍姨坐在床沿,边说边给她递过粥,“昨晚你都烧到四十度了!张医生给你打了退烧药,交代了醒来必须吃点东西。”
宋篱头晕脑胀,喉咙火辣辣的,也不想多说客套话,珍姨也不是爱计较的人,住在瓷云阁十年,她过来照顾好几次了,对她是真的细心周到。
“喝了粥你吃点药再睡,醒来要是还难受,得去医院,别撑着。”珍姨时不时给她碗里夹着小菜,“幸好少爷出差回来了,不然啊,你都烧成傻子了!”
宋篱这时候仿佛恢复了味觉,苦涩的滋味在挑衅着她的舌尖,傻了才好吧,至少再怎么被贺谦折磨,她都可以迟钝愚蠢又不知悲痛绝望,像现在这样,明明活得很辛苦,却容不得抗拒,傻了不更好?
宋篱喝了粥服过药,洗了热水澡,精气神也好了一番,这时天已大亮,她知道贺谦在书房,可她提不起任何心思去面对她,身心俱疲,继续昏睡……
睡后的世界,空气渐渐幻化成冰霜,像是要把这个季节染指为冷冻库。
接着两三天,贺谦没有再回瓷云阁,宋篱也没有去公司,互不照面。
这个上午有些阳光,天气甚好,贺谦坐在办公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技术总监梁韬在说项目的进度。
当他说到要怎样开展三院数据智能化的新项目时,贺谦才打住他:“三院的项目不是还没定下来吗?”
梁韬耸耸鼻翼间的眼镜框,“前两天宋秘书拟了给法务审的合同,昨晚已经签回公司了,今早在法务第二轮审着呢!”
贺谦皱眉,在这个项目一出来,他就想到了三院第一期招募的时候,是他安排宋篱去接近三院的人,才有了后来的合作案。
三院院长黄岐英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但他对自己人格外照顾,所以要是与“亲朋”不沾边的人,根本进不去他的圈子,旗亮名声再大,在黄岐英的眼里,也是属于没有关系的人。
贺谦不知道几年前宋篱为了三院的项目究竟用了手段让黄岐英相信旗亮,也没有去关心,但付出的代价肯定可想而知。
所以这次,他似乎在心底里非常抵触这个项目,仿佛只要他开了口要拿下,宋篱又会再走一次刀山火海……
“这个项目会议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如果要做,让业务部的人去吗?”贺谦声线严厉,像在质问。
梁韬一时没有回话,宋篱办事一向没人敢过问,谁都清楚只要她出马没有搞不定的事情,再难缠的对方,宋篱第二天都能带回捷报。
后来贺谦让杨霄去打听,才知道宋篱昨晚真的找了黄岐英的老婆,而且喝了不少酒,凌晨回到瓷云阁,还在小区楼下晕死了近二十分钟!
贺谦看着瓷云阁的监控视频,宋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一楼大堂门口,还没进入里面,就摔倒在台阶上,试图撑起身子好几次,却没有力气,干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样寒冷的冬夜,任何一个壮汉也敌不过这种天气啊!她还极其怕冷,还喝了酒,穿得也不够厚实,昏迷的二十分钟,她是怎么熬下去的?
贺谦死死盯住监控视频的画面,内心五味杂陈,那个女人,终于被他折断了所有戾气和骨气……
宋篱刚好敲门进来,“贺总。”
贺谦关掉视频,抬眸看她,穿得得体端庄,也化了妆容,完全与昨晚狼狈的她毫不相干,就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宋篱递过一份资料,“这是我前几天接触杜总了解到的P-n58,我没有原资料,这些都是我听他和黄耐的交流后,我自己总结的数据。”
“黄耐?”
“是,杜总母亲要他和黄耐交接所有数据,全权主持这次的发布会和面市后续针对药物的说明。”
“我是该先了解……两个月前信誓旦旦说绝不进陈氏的杜湛嵘,为何突然答应接触陈氏的业务?还是该先了解,对于这份能够扼住陈氏命脉喉咙的研发数据,杜湛嵘为何没有避讳你,能让你参与其中?”
“您该先了解数据的真实性。”
贺谦这才翻看文件夹,几页纸都是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从靶点到临床,从实验到控制……但下面也附带着比较详尽的中文解说。
宋篱了解他,虽然出生“医药世家”,父亲爷爷是老中医,母亲又是能力超群的西医药研工作者,但贺谦从小就喜欢做与“医药”不沾边的事情,特别是他母亲去世以后。所以对于这份资料,她能附入的解说可谓是特别详细了。
“杜少还挺信任你的……”贺谦背靠大椅,仰头望着她。
“杜总信任的是你。”宋篱一身立得笔直,宿醉的苦楚早已被磨炼到折服,那点难受,在贺谦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只会认为我是你的秘书,才没有避讳我,毕竟,也是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他的。”
贺谦被这句话忽然怔住了,脑子里立马回响起她发烧的时候迷迷糊糊说:“杜湛嵘只是受伤休养一周,你就把我留在他身边一周,要是他一辈子都好不了呢?是不是我要一辈子都在他身边………”
他发觉宋篱好像隐隐约约变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与他针锋相对了?她昨晚明明那么狼狈不堪,为何眼前的她没有一声抱怨,甚至连一丝不满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是我总感觉这些数据有缺失……”宋篱开始了滔滔不绝地解释,凭借着她深厚的药研功底和敏锐,她有足够的证据去怀疑它的完整。
贺谦望着她出了神,即使听到了声音,却一个字没有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