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小区的地下车库。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但安保严密,环境清幽,几乎听不见城市的喧嚣。
公寓虽然年份有点久,但极简的装修风格,一尘不染,透着一股冷清。
沐向晚让顾晏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蹲下身,打开路上买来的医药箱。
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拭他手背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
顾晏辰一声不吭,任由她动作,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却像烙铁,死死烫在她脸上。
药水浸入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可他感觉不到。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圈。
就在沐向晚低头包纱布时,手腕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
她愕然抬头。
顾晏辰的身体前倾,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臂铁箍一样环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往怀里一带。
沐向晚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鼻子撞在他坚硬的胸口,酸涩感瞬间涌上眼眶。
“沐向晚。”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
“分手?”
“谁准你说的?”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沐向晚的身体僵住了。
白天,面对他母亲轻蔑的眼神和那张银行卡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她好像挺直了脊梁,骄傲得像一只孔雀,说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
可现在呢?
她像一只被雨淋湿的丧家之犬,狼狈地缩在他怀里,沐向晚,你真是没出息。
她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可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血腥味,她实在没有力气再推开他了。
算了。
就当是……
为了报答他这次的奋不顾身吧。
等他伤好了,一切都好起来了,再说。
她这样想着,紧绷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就住在了这间公寓里。
像一对最寻常不过的情侣。
沐向晚每天照顾他的起居,给他换药,买一些简单的饭菜。
顾晏辰则像个黏人的大型犬,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目光寸步不离。
手机突兀地在沙发上振动起来,屏幕上跳跃“妈”。
顾晏辰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拿起手机走到阳台。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沐向晚的耳朵里。
“我说了,我很好。”
“用公司来威胁我?随便你。”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电话挂断了。
沐向晚手里的棉签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他为了她,和家里彻底决裂了。
“顾晏辰,我想出去找份工作。”
“为什么?你的学业……”
“回不去了。”
沐向晚打断他,语气平静,“我的学分还没修完,现在这个情况,我没有能力再出国了。”
“我帮你。”
顾晏辰几乎没有思考,“学费我来出,你想回去,我随时可以……”
“不用了。”
沐向晚再次摇头,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顾晏辰此刻是真心实意。
可她更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落到这般田地。
他兜里恐怕比她还干净。
顾家的门,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进。
他们这段感情,从他母亲甩出那张银行卡开始,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她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拖着他一起沉沦。
“顾晏辰,我得养活我自己。”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和骄傲,顾晏辰沉默了。
他了解沐向晚。
她是沐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傲气。
让她像个菟丝花一样依附别人,比杀了她还难受。
许久,他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支持你。”
现实远比想象的更残酷。
她修改简历,在各大招聘网站上搜索。
最开始,她投的都是世界五百强,那些和她专业对口的顶尖公司。
她幻想着,或许有哪位慧眼识珠的 HR,能看中她的潜力,给她一个机会。
结果,简历如石沉大海。
她开始降低要求,去投那些中小型企业,职位也从管理培训生,降到了普通文员、助理。
回复寥寥无几。
即便有,面试官在看到她简历上“肄业”两个字,和一片空白的工作经历后,眼神里的客气也变成了敷衍。
现实给了她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这才明白,没有那张薄薄的文凭,没有沐家大小姐这个光环,她沐向晚,什么都不是。
最终,在积蓄快要见底的时候,她拿到了一个 offer。
城中一家五星级酒店,餐饮部服务员。
那天晚上,她特意买了一瓶红酒,做了几个简单的菜。
“我找到工作了!”
她故作轻松地向顾晏辰举杯,脸上是刻意堆砌的笑容。
“是吗?哪一家?”
顾晏辰的眼底有光亮起。
“瑞庭酒店,做……做行政管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地补充道,“就是先从基层做起,以后有机会内部晋升。”
沐向晚低头大口吃着东西,用咀嚼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顾晏辰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水,将她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清晰地倒映其中。
瑞庭酒店的制服,质料并不算好。
紧身的黑色连衣裙,堪堪遮到大腿,领口开得有些低。
穿在身上,每一寸曲线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廉价的、取悦客人的意味。
沐向晚每天的工作,就是端着沉重的餐盘,穿梭在衣香鬓影的客人之间,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说着一遍又一遍的“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她见过曾经在宴会上对她阿谀奉承的富太太,对方看到她时,眼神里的惊讶迅速变成了鄙夷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她也见过父亲生意上的伙伴,对方甚至没认出她来,
她把头埋得更低,像一只惊弓之鸟,只想把自己缩进壳里。
这天晚上,餐厅里格外忙碌。
一桌客人似乎喝多了,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借着递杯子的时候, 油腻的手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
沐向晚胃里一阵翻涌,猛地缩回手。
“哎,你这服务员什么态度?”
男人不高兴了,嗓门很大,“不就是碰一下吗?装什么清纯?”
同桌的人都哄笑起来。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无数根针,刺得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先生。”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逼着自己低下头道歉。
“道歉就完了?”
那男人不依不饶,站起身,一身酒气地朝她逼近,“过来,给老子把这杯酒喝了,今天这事儿就算了!”
他把一杯满满的威士忌推到她面前。
沐向晚浑身都在发抖,屈辱和愤怒像潮水一样,快要将她淹没。
就在她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只手从斜后方伸了出来,稳稳地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腕。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
是顾晏辰。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就站在她身后。
他甚至没穿外套,只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你想让她喝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你谁啊?多管闲事!”
顾晏辰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反手扣住沐向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拉着她就往外走。
他的步伐又快又急,沐向晚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凌乱又仓皇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同事的,有客人的,震惊、同情、鄙夷、看热闹……
直到被他一路拽出酒店,塞进深夜冰冷刺骨的寒风里,沐向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放开我!”
顾晏辰转过身,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行政管理?”
他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沐向晚,这就是你说的行政管理?”
“穿着这种衣服,给那种人端盘子,任由他们羞辱你,这就是你的工作?”
“是!”
她冲着他嘶吼,声音嘶哑而绝望,“我就是服务员!我就是给人端盘子的!不然呢?我能做什么?”
“我到处投简历,我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工作!可是没人要我!我没有文凭!我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喜欢被人指着鼻子骂,喜欢被那些恶心的男人占便宜吗?”
“顾晏辰!我能找到这样一份工作,已经拼尽全力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辛酸,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顾晏辰的怒火,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瞬间土崩瓦解。
他气她骗他,更气自己无能。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却又僵在半空。
最终,他只是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轻轻地说:“晚晚,我们……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