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车子停在小区的地下车库。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但安保严密,环境清幽,几乎听不见城市的喧嚣。

公寓虽然年份有点久,但极简的装修风格,一尘不染,透着一股冷清。

沐向晚让顾晏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蹲下身,打开路上买来的医药箱。

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拭他手背上被碎石划破的伤口。

顾晏辰一声不吭,任由她动作,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却像烙铁,死死烫在她脸上。

药水浸入伤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可他感觉不到。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圈。

就在沐向晚低头包纱布时,手腕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

她愕然抬头。

顾晏辰的身体前倾,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臂铁箍一样环住她的腰,将她用力往怀里一带。

沐向晚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鼻子撞在他坚硬的胸口,酸涩感瞬间涌上眼眶。

“沐向晚。”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

“分手?”

“谁准你说的?”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沐向晚的身体僵住了。

白天,面对他母亲轻蔑的眼神和那张银行卡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她好像挺直了脊梁,骄傲得像一只孔雀,说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

可现在呢?

她像一只被雨淋湿的丧家之犬,狼狈地缩在他怀里,沐向晚,你真是没出息。

她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可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血腥味,她实在没有力气再推开他了。

算了。

就当是……

为了报答他这次的奋不顾身吧。

等他伤好了,一切都好起来了,再说。

她这样想着,紧绷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就住在了这间公寓里。

像一对最寻常不过的情侣。

沐向晚每天照顾他的起居,给他换药,买一些简单的饭菜。

顾晏辰则像个黏人的大型犬,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目光寸步不离。

手机突兀地在沙发上振动起来,屏幕上跳跃“妈”。

顾晏辰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拿起手机走到阳台。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沐向晚的耳朵里。

“我说了,我很好。”

“用公司来威胁我?随便你。”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电话挂断了。

沐向晚手里的棉签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他为了她,和家里彻底决裂了。

“顾晏辰,我想出去找份工作。”

“为什么?你的学业……”

“回不去了。”

沐向晚打断他,语气平静,“我的学分还没修完,现在这个情况,我没有能力再出国了。”

“我帮你。”

顾晏辰几乎没有思考,“学费我来出,你想回去,我随时可以……”

“不用了。”

沐向晚再次摇头,眼睫低垂,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顾晏辰此刻是真心实意。

可她更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落到这般田地。

他兜里恐怕比她还干净。

顾家的门,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进。

他们这段感情,从他母亲甩出那张银行卡开始,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她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拖着他一起沉沦。

“顾晏辰,我得养活我自己。”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总要有自己的生活。”

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和骄傲,顾晏辰沉默了。

他了解沐向晚。

她是沐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傲气。

让她像个菟丝花一样依附别人,比杀了她还难受。

许久,他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支持你。”

现实远比想象的更残酷。

她修改简历,在各大招聘网站上搜索。

最开始,她投的都是世界五百强,那些和她专业对口的顶尖公司。

她幻想着,或许有哪位慧眼识珠的 HR,能看中她的潜力,给她一个机会。

结果,简历如石沉大海。

她开始降低要求,去投那些中小型企业,职位也从管理培训生,降到了普通文员、助理。

回复寥寥无几。

即便有,面试官在看到她简历上“肄业”两个字,和一片空白的工作经历后,眼神里的客气也变成了敷衍。

现实给了她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这才明白,没有那张薄薄的文凭,没有沐家大小姐这个光环,她沐向晚,什么都不是。

最终,在积蓄快要见底的时候,她拿到了一个 offer。

城中一家五星级酒店,餐饮部服务员。

那天晚上,她特意买了一瓶红酒,做了几个简单的菜。

“我找到工作了!”

她故作轻松地向顾晏辰举杯,脸上是刻意堆砌的笑容。

“是吗?哪一家?”

顾晏辰的眼底有光亮起。

“瑞庭酒店,做……做行政管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地补充道,“就是先从基层做起,以后有机会内部晋升。”

沐向晚低头大口吃着东西,用咀嚼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顾晏辰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水,将她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清晰地倒映其中。

瑞庭酒店的制服,质料并不算好。

紧身的黑色连衣裙,堪堪遮到大腿,领口开得有些低。

穿在身上,每一寸曲线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廉价的、取悦客人的意味。

沐向晚每天的工作,就是端着沉重的餐盘,穿梭在衣香鬓影的客人之间,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说着一遍又一遍的“您好,请问需要什么”

她见过曾经在宴会上对她阿谀奉承的富太太,对方看到她时,眼神里的惊讶迅速变成了鄙夷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她也见过父亲生意上的伙伴,对方甚至没认出她来,

她把头埋得更低,像一只惊弓之鸟,只想把自己缩进壳里。

这天晚上,餐厅里格外忙碌。

一桌客人似乎喝多了,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借着递杯子的时候, 油腻的手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

沐向晚胃里一阵翻涌,猛地缩回手。

“哎,你这服务员什么态度?”

男人不高兴了,嗓门很大,“不就是碰一下吗?装什么清纯?”

同桌的人都哄笑起来。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像无数根针,刺得她无地自容。

“对不起,先生。”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逼着自己低下头道歉。

“道歉就完了?”

那男人不依不饶,站起身,一身酒气地朝她逼近,“过来,给老子把这杯酒喝了,今天这事儿就算了!”

他把一杯满满的威士忌推到她面前。

沐向晚浑身都在发抖,屈辱和愤怒像潮水一样,快要将她淹没。

就在她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只手从斜后方伸了出来,稳稳地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腕。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

是顾晏辰。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就站在她身后。

他甚至没穿外套,只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你想让她喝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你谁啊?多管闲事!”

顾晏辰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反手扣住沐向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拉着她就往外走。

他的步伐又快又急,沐向晚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凌乱又仓皇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同事的,有客人的,震惊、同情、鄙夷、看热闹……

直到被他一路拽出酒店,塞进深夜冰冷刺骨的寒风里,沐向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放开我!”

顾晏辰转过身,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行政管理?”

他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沐向晚,这就是你说的行政管理?”

“穿着这种衣服,给那种人端盘子,任由他们羞辱你,这就是你的工作?”

“是!”

她冲着他嘶吼,声音嘶哑而绝望,“我就是服务员!我就是给人端盘子的!不然呢?我能做什么?”

“我到处投简历,我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工作!可是没人要我!我没有文凭!我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喜欢被人指着鼻子骂,喜欢被那些恶心的男人占便宜吗?”

“顾晏辰!我能找到这样一份工作,已经拼尽全力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辛酸,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顾晏辰的怒火,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瞬间土崩瓦解。

他气她骗他,更气自己无能。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想要碰碰她,却又僵在半空。

最终,他只是用一种近乎破碎的声音,轻轻地说:“晚晚,我们……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