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皇帝是天下绝无仅有的难事。
做明君更是反人类的。
与天斗，与人斗，二十年，少了。
1、
我盯着龙椅扶手上雕刻的盘龙，龙须蜿蜒到指尖，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钻进骨头缝里。
殿外的晨露还没被日头晒干，太和殿的梁柱就已经开始散发檀香混合着霉味的气息，这是历代先帝们留下的味道，沉闷得让人想打瞌睡。
“陛下，该上早朝了。”
李德全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软乎乎地贴过来。
我掀起眼皮瞥了眼他手里捧着的十二章纹衮龙袍，金线绣的日月星辰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这袍子重得能压垮一头牛，每次穿都像被捆上了枷锁，可满朝文武就爱看我这副被枷锁困住的样子。
“知道了。”
我把脚从龙靴里抽出来，赤脚踩在铺着白狐裘的地面上。
地砖是汉白玉的，凉丝丝地顺着脚心往上窜，总算驱散了几分睡意。
李德全伺候我穿衣的动作比流水线上的工匠还熟练，系带子的时候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我这尊易碎的龙体。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已经跪了黑压压一片，品级高的大臣跪在前面，能看见他们乌纱帽上的翅子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我踏上丹陛时，山呼海啸般的 “吾皇万岁” 差点把檐角的琉璃瓦震下来。
这声音听了十年，每次都像第一次听见时那样刺耳。
“众卿平身。”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可龙椅太高，底下的人看起来像一群蠕动的蝼蚁，实在没什么威严可言。
户部尚书张敬之第一个出列，手里的奏折举得比头顶还高。
“陛下，天轨历三年秋收将至，江南道星砂赋税核算完毕，请陛下御览。”
星砂这东西是开国皇帝搞出来的名堂，说是用陨铁磨成的细沙，埋在地里能增产粮食，实则每年收上来的星砂比粮食还多。
我接过奏折扫了两眼，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像蚂蚁搬家，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准了。”
我把奏折丢回案几，不想再看第二眼。
这些数字背后是多少百姓的血汗，户部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可他们算来算去，也算不出我每个月要应付多少这样的奏折。
吏部尚书紧接着出列，弹劾河南道巡抚贪墨星砂矿税。
刑部尚书立刻跟上，奏请重审十年前的钦天监逆案。
兵部尚书嗓门最大，说北境蛮族又在边境囤积粮草，请求增兵。
一个个折子像雪片似的飞过来，砸得我头晕眼花。
我盯着他们晃动的乌纱帽翅子，突然想起去年在御花园养的那只狸花猫。
它抓老鼠的时候也是这副专注的样子，只不过猫抓老鼠是为了生存，这些人争来斗去，不过是为了龙椅上的我随口一句 “准了”。
“北境增兵之事，着兵部与天监司同议。”
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烫得舌尖发麻。
天监司是个奇怪的衙门，一群穿着道袍的官员天天观星象，说什么星轨变动决定国策。
上次他们说荧惑守心，硬是让我停了半个月的早朝，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退朝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李德全扶着我往养心殿走，金砖铺的地面被晒得发烫，龙靴踩在上面像踩着烙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