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永无止境的酸雨。
它腐蚀着一切,带着一股浓烈的、几乎能灼伤喉咙的金属锈味和腐烂有机物的恶臭,从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倾泻而下。冰冷的雨滴敲打在林默那身破旧不堪、遍布划痕和修补痕迹的矿工外骨骼装甲上,发出沉闷而令人烦躁的“噼啪”声。每一次雨点砸落,都像是一次微小的、冰冷的嘲讽。
他拖着一条明显扭曲、反应迟滞的机械左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蚀骨星”第七矿区那深及脚踝的、粘稠冰冷的矿泥里。这泥浆是酸雨、矿渣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微生物排泄物的混合物,每一次拔腿,都伴随着巨大的吸力和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沉重的能量镐拖在身后,在泥地上犁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深沟。
视野所及,是望不到边际的、由矿渣堆砌而成的巨大山脉,在灰暗的天光下呈现出令人绝望的死黑色。几台和他一样破旧、动作缓慢笨拙的矿工机甲,如同巨大而濒死的金属昆虫,在远处的矿壁上迟缓地攀爬、挖掘,发出沉闷而单调的撞击声。空气里弥漫的,除了那无孔不入的恶臭,就只有永不停歇的、来自星球深处地壳运动的低吼,沉闷得像是垂死巨兽的喘息。
汗水、泥浆和酸雨混合的冰冷液体,顺着林默额前黏成一绺绺的头发流下,滑过他被风沙和辐射刻下粗糙痕迹的脸颊,最后滴进矿工服的领口。他猛地咳嗽了几声,胸腔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这是高剂量辐射和有毒粉尘在他肺腑间日积月累留下的烙印。
“叛国者林默!”一个刺耳的、带着戏谑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在斜上方响起。
林默甚至不用抬头去看。那是矿区监工“铁钳”的声音,通过他那台加固过的、喷涂着狰狞骷髅标志的工程机甲外放出来。
“动作快点!磨蹭什么?你这联邦的渣滓、蛀虫!今天挖不够十个能量晶格单位,你就等着去喂‘噬铁虫’吧!它们可最喜欢啃你这种骨头里都透着‘背叛’味儿的家伙!”铁钳的机甲悬浮在离地几米的地方,粗大的机械臂不耐烦地挥舞着,带起一阵污浊的风。
周围零星几个同样在泥泞中挣扎的矿工,麻木地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挖掘着面前的矿壁,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缩进安全的壳里,避开监工的注意。没人会为一个“叛国者”出头。在这里,“叛国者”三个字,就是最低贱的标签,是连虫子都不如的存在。
林默握着能量镐金属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粗糙的皮肉里。一股熟悉的、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他的脑门,几乎要烧毁他最后一丝理智。
背叛?蛀虫?
十年前,那个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夜晚,联邦星际舰队司令部那冰冷得如同停尸间的地下审讯室的画面,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烙印,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荒谬的剧痛。
审讯室惨白刺眼的光线,无情地打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对面,坐着三个人。中间是时任联邦第四舰队司令,卡尔·雷顿。他那张线条刚硬、如同刀削斧劈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往日的“器重”和“赞赏”,只有一种混杂着冰冷、失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贪婪的复杂神情。他肩章上的将星,在强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