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是冷的。

冷得像刀。

刀是黑的。

黑得像夜。

狼啸崖的风从来都冷,今天却冷得格外刺骨。风沙卷着砂砾,打在崖壁的岩石上,发出 “噼啪” 的脆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拍打着死亡的鼓点。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浓得化不开,混着尸臭味,在干燥的空气里凝结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凌逸尘站在密室入口的阴影里,指尖抠着冰冷的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掌心却全是汗。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得像敲在石地上的闷响,每一声都在提醒他 —— 危险来了。

苏瑶挨着他,白衣上沾了些沙尘,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透过绷带渗出来,在衣襟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她的手按在腰间的鸣玉笛上,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医仙谷的传人从来都不会在危险面前弯腰,哪怕恐惧已经像毒蛇般缠上了心脏。

阿古拉站在最前面,红色的兽皮裙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后的裂天斧泛着冷光。她的眼神像鹰隼,死死盯着崖下的风沙,那里有黑色的潮水正在涌来 —— 是血魔堂的人,还有些更诡异的影子,在风沙里扭曲蠕动。

“他们来了。” 阿古拉的声音很沉,像崖底的巨石,“比预想的早了半个时辰。”

“是血无常。” 凌逸尘的声音有些发紧,灵珠在腰间滚烫,暖意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邪气,十年前屠了贺兰部半族的邪气,十年后依旧带着血腥的贪婪,“还有别的东西。”

苏瑶的脸色白了些:“是尸煞教的妖人。他们的尸蛊术最是阴毒,中者会沦为没有心智的傀儡。” 她从药箱里掏出一把银针,指尖捏着针尾,银针在风沙里泛着银光,“我配了‘破蛊散’,能暂时压制蛊毒,但对付不了太多人。”

阿古拉回头看了眼密室的石门,又看了看身后的部落勇士。三十多个汉子,个个手持弯刀或长矛,脸上画着红色的图腾,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他们是贺兰部最后的勇士,是裂天斧最后的守护者。

“蒙力克。” 阿古拉喊了一声。

“在!” 个高的壮汉往前一步,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摆动 —— 那是三天前在断魂谷为掩护同伴撤退,被血无命的毒箭废去的。他的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刀疤,是十年前血无常留下的印记,此刻在风沙里显得格外狰狞。

“带五个人守住密道机关。” 阿古拉的刀指向崖边的一块黑石,“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启动。我们要为萧前辈争取时间,也要为密室里的斧谱争取时间。”

“首领放心!” 蒙力克单膝跪地,右手按在胸口的图腾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他们靠近密道半步!”

五个勇士跟着他走到黑石旁,弯刀出鞘的声音在风中连成一片,像断裂的琴弦在悲鸣。

风沙突然变急了。

黑色的潮水漫过了崖底的第一道防线,那些影子在风沙里越来越清晰。

血无常走在最前面。

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袍子上绣着扭曲的骷髅头,每走一步都有血珠从袍角滴落,在沙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脚印。他的脸很白,白得像涂了粉,嘴角却挂着狞笑,手里握着一柄骨刀,刀身上缠着黑色的丝线 —— 是血魔堂的 “血煞丝”,沾着血时会生出倒刺,见肉就钩。

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血魔堂教徒,个个黑衣黑裤,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充血的眼睛。再后面,是十几个更诡异的身影 —— 他们穿着破烂的灰袍,裸露的皮肤上爬满了绿色的蛊虫,走路时关节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像是没有生命的傀儡。

“尸煞教的‘腐尸卫’。” 苏瑶的声音发颤,“他们是用死人炼制的傀儡,刀砍不死,箭射不穿,只有攻击头颅才能彻底杀死。”

血无常停下脚步,骨刀指向崖上的阿古拉,笑声像砂纸摩擦过朽木:“贺兰部的小丫头,十年不见,倒是长本事了。可惜啊,今天就是你们贺兰部灭族的日子!”

阿古拉的刀指向血无常,刀尖的寒光在风沙里闪烁:“血无常,十年前的血债,今天该清算了!我父亲的命,我族人的命,还有萨满婆婆的命,都要用你的血来偿!”

“偿?” 血无常笑得更凶了,“就凭你们这些残兵败将?一个断臂的废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还有一群连像样武器都没有的蛮夷?” 他的骨刀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裂天斧和墨影丝,今天我要定了!识相的就乖乖交出来,或许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做梦!” 蒙力克怒吼一声,手里的长矛突然掷出,带着破空之声直取血无常的咽喉。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凝聚着十年的仇恨和断臂的愤怒。

血无常甚至没回头。

他身后的一个血魔教徒突然动了,手里的短刀快如闪电,“铛” 的一声磕在长矛上。长矛应声而偏,擦着血无常的肩头飞过,插进崖边的岩石里,矛尾还在剧烈摇晃。

“不知死活。” 血无常的声音冷了下来,骨刀往前一指,“杀!一个不留!”

黑色的潮水瞬间涌了上来。

血魔教徒的弯刀在风沙里划出一道道黑线,腐尸卫的利爪带着腥臭味扑向部落勇士,血煞丝像毒蛇般在空中游走,寻找着猎物的破绽。

“杀!” 阿古拉的裂天斧率先劈出,斧风带着呼啸,将第一个冲上来的血魔教徒连人带刀劈成了两半。鲜血溅在她的兽皮裙上,像绽开了一朵妖艳的花,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部落勇士们呐喊着冲了上去。他们的武器不如对方精良,武功不如对方诡异,却有着比磐石更硬的骨头,比风沙更烈的血性。弯刀砍在腐尸卫的身上,发出 “噗嗤” 的闷响,刀刃卷了口,腐尸卫却依旧往前扑;长矛刺穿了血魔教徒的咽喉,对方倒下前,血煞丝还是缠上了勇士的手臂。

凌逸尘的灵珠在疯狂发烫,暖意顺着血脉游走,在眼前铺开一层淡淡的光幕。他看到血煞丝的轨迹,看到腐尸卫的破绽,看到血魔教徒藏在黑布后的狞笑。他拉着苏瑶在刀光剑影里穿梭,像两只在狂风中挣扎的蝴蝶。

“左边第三个!” 凌逸尘突然喊道,灵珠的光芒指向一个血魔教徒的后腰,那里有块护甲的缝隙,“他的罩门在那里!”

阿古拉的斧风立刻转向,裂天斧带着风声劈下,正中那处缝隙。血魔教徒惨叫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下去,后腰的血洞里涌出黑血,带着刺鼻的腥气。

苏瑶的鸣玉笛突然响起,清越的笛音在混乱的厮杀声中格外清晰。笛音掠过之处,腐尸卫的动作明显迟滞,身上的蛊虫发出 “吱吱” 的哀鸣,从皮肤里滚落出来,在沙地上抽搐着死去。

“是鸣玉笛的驱邪之力!” 阿古拉眼睛一亮,斧势更猛,“苏姑娘,再吹!”

笛音转急,像暴雨打在青石板上,密集而凌厉。血魔教徒们开始头晕目眩,握着弯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血煞丝的黑气也淡了几分。但苏瑶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渗出了血丝 —— 强行催动笛音对内力的消耗极大,她本就有伤在身,此刻已快到极限。

“小丫头片子敢捣乱!” 血无常的怒吼声响起,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瓷瓶,猛地掷向苏瑶。瓷瓶在空中炸开,黑色的粉末弥漫开来,带着恶臭,笛音一碰到粉末就变得滞涩,像是被堵住了喉咙。

“是尸毒粉!” 苏瑶急忙闭气后退,却还是吸入了少许,喉咙立刻像被火烧般疼痛,笛音戛然而止。

腐尸卫的动作瞬间恢复,甚至更加疯狂,三只利爪同时扑向苏瑶的面门!

“小心!” 凌逸尘猛地将苏瑶推开,自己却没躲开,左臂被利爪划中,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立刻涌出血来,伤口边缘迅速发黑 —— 是尸蛊毒!

“逸尘!” 苏瑶惊呼着扑过来,掏出解毒粉撒在他的伤口上,黑血立刻止住,但伤口处的疼痛却更加剧烈,像有无数虫子在啃噬骨头。

血无常的狞笑在风沙里回荡:“中了尸煞教的‘蚀骨蛊’,不出半个时辰,你的胳膊就会烂成骨头!想活命就交出裂天斧,或许我还能给你半颗解药!”

凌逸尘咬着牙没说话,灵珠的光芒突然暴涨,暖光顺着血脉涌入伤口,疼痛感竟减轻了几分。他看着血无常,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愤怒 —— 这种愤怒比伤口的疼痛更能支撑他站着。

战斗越来越惨烈。

部落勇士一个个倒下,有的被血煞丝缠成了血茧,有的被腐尸卫撕碎了身体,有的抱着血魔教徒滚下了悬崖。崖边的沙地上,红色的血和黑色的血混在一起,渗进干燥的泥土里,像开出了一片死亡之花。

蒙力克的弯刀已经卷了刃,身上添了七八道伤口,却依旧像头受伤的狼,死死守在密道机关旁。三个血魔教徒围攻他,他每砍出一刀都要后退半步,却始终没有让出机关的位置。

“蒙力克!启动机关!” 阿古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裂天斧已经染成了红色,身上的兽皮裙被血浸透,“快启动!别管我们!”

蒙力克没有动。

他只是回头看了眼阿古拉,脸上露出一抹惨烈的笑,然后猛地转身,用身体撞向最前面的血魔教徒。对方的血煞丝缠上了他的胸膛,他却像没感觉般,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弯刀刺进对方的心脏。

“首领…… 守住…… 裂天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软软地倒下去,眼睛却依旧望着密室的方向,那里有贺兰部的希望,有裂天斧的秘密。

“蒙力克!” 阿古拉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斧风暴涨,瞬间劈倒了两个血魔教徒。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着脸上的血和沙尘,在下巴上凝成了泥珠。

血无常趁机扑了上来,骨刀带着黑气直刺阿古拉的后心:“小丫头,你的对手是我!”

凌逸尘想冲过去,却被两个腐尸卫缠住,灵珠的光芒再亮,也挡不住傀儡的疯狂。他眼睁睁看着骨刀越来越近,阿古拉却因为悲伤和疲惫,根本来不及转身。

“铛!”

一声脆响。

断剑!

是萧无痕留下的断剑!

苏瑶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断剑,用尽全身力气掷了过来,正好撞在血无常的骨刀上。

血无常的攻势一滞,阿古拉趁机回身,裂天斧带着风声劈向他的肩头。血无常急忙后退,肩头还是被斧刃扫中,带起一片血花。他捂着伤口,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找死!”

“阿古拉!启动机关!” 苏瑶的声音嘶哑,她捡起地上的长矛,挡在凌逸尘身前,尽管手臂在发抖,却依旧挺直着脊背,“这是命令!”

阿古拉看着倒下的族人,看着浴血的凌逸尘和苏瑶,看着近在咫尺的密道机关,终于咬了咬牙。她退到黑石旁,右手按在机关的凹槽里,那里刻着贺兰部的狼图腾 —— 是启动密道的钥匙。

“血无常!” 阿古拉的声音带着血泪,“今日之仇,我贺兰部永世不忘!他日我若不死,必踏平你血魔堂,用你的骨头祭奠我族人的亡灵!”

血无常狞笑着逼近:“等你活过今天再说吧!”

阿古拉猛地按下黑石!

“轰隆 ——”

巨响在狼啸崖回荡,崖边的岩石突然裂开,巨大的石门从上方落下,带着风声砸向地面,将密道入口死死封住。石门落下的瞬间,阿古拉最后看了眼倒下的蒙力克,看了眼浴血的勇士们,转身跃入了石门后的黑暗。

凌逸尘拉着苏瑶,跟着阿古拉跃入黑暗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

风沙依旧在吹。

血无常的狞笑在石门后回荡。

部落勇士的尸体在沙地上堆叠,像一座沉默的丰碑。

蒙力克的眼睛还望着石门的方向,仿佛在说 “首领,我守住了”。

密道里一片漆黑,只有灵珠的微光在前方铺开一小片光晕。风声被隔绝在石门后,只剩下三人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像在哀悼逝去的灵魂。

凌逸尘的伤口还在疼,蚀骨蛊的毒性被灵珠暂时压制,却依旧像附骨之疽。他能感觉到苏瑶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和悲伤。阿古拉走在最前面,红色的兽皮裙在微光里泛着暗红光,背影却佝偻着,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们不会白死。” 阿古拉的声音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贺兰部的勇士从来都不会白死。他们的血会渗进狼啸崖的岩石里,会让裂天斧的兽魂记住这份仇恨,会让血无常和尸煞教的杂碎付出代价。”

苏瑶从药箱里掏出金疮药,小心地为凌逸尘处理伤口:“蛊毒暂时压下去了,但需要找到‘镇魂草’才能彻底解开。萧前辈说过,尸煞教的祭坛附近或许有这种草药。”

凌逸尘点了点头,指尖划过灵珠,玉佩的光芒突然亮了些,映出通道壁上的刻痕 —— 是贺兰部的古文字,刻着一行诗:

“狼啸崖高风似刀,

壮士血洒石也焦。

裂斧未醒魂先醒,

他日必斩仇人头。”

字迹很深,像是用刀刻进石头里的,带着决绝的力量。凌逸尘摸着那些刻痕,突然明白了贺兰部为什么能在大漠里生存千年 —— 他们的骨头比狼啸崖的岩石更硬,他们的信念比风沙更持久,他们的仇恨比死亡更绵长。

风从通道深处吹过来,带着潮湿的气息。前方出现了微光,是密道的出口。阿古拉加快了脚步,裂天斧在她背后轻轻颤动,像是在呼应着刻痕里的誓言。

凌逸尘握紧苏瑶的手,她的手很凉,却握得很紧。他知道,狼啸崖的战斗结束了,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血无常不会善罢甘休,尸煞教的妖人还在暗处窥伺,慕容玄的阴谋像一张大网正在收紧,而萧无痕还在黑风寨的陷阱里等待。

但他不怕。

因为他的腰间有灵珠的暖意,身边有苏瑶的笛音,身后有贺兰部勇士用生命筑起的屏障,前方有必须守护的裂天斧和真相。

密道出口的微光越来越亮,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潮湿的地面上。风沙被挡在石门后,仇恨却像种子,在每个人的心里生了根。

凌逸尘轻声念着岩壁上的诗,声音在通道里回荡,带着少年的坚定,也带着复仇的冷意:

“狼啸崖高风似刀,

壮士血洒石也焦。”

苏瑶接道,声音虽哑却字字清晰:

“裂斧未醒魂先醒,

他日必斩仇人头。”

风从出口灌进来,带着黑风口的沙砾气息。三人走出密道,站在黑风口的峡谷边缘,望着远处连绵的沙丘。狼啸崖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巨响,是血无常在破坏石门,但他们都知道,那道石门至少能挡住一时。

暂时安全了。

却没有人能笑出来。

死亡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像狼啸崖的岩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凌逸尘看着天边的残阳,血色的光芒将沙丘染成了暗红色,像极了狼啸崖沙地上的血。他知道,今夜的大漠注定无眠,仇恨的种子已经发芽,只待他日长成参天大树,将所有的邪恶都连根拔起。

而那一天,不会太远。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