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远科技的会议室很大，白得像块没蘸墨的宣纸。苏晚坐在长桌的末端，面前摊着画稿，指尖在“星空与代码”的草图上反复摩挲。
陆则衍坐在主位，正在听部门主管汇报。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比那天的冷漠柔和了些。
“……所以，我们需要把‘星空’和‘量子纠缠’结合，既要有浪漫感，又要体现科技内核。”主管说着，看向苏晚，“苏小姐，你的初稿很惊艳，但还不够‘盛远’。”
苏晚深吸一口气，把画稿推过去：“这是我改的三个版本，用星轨模拟数据流，行星的运行轨迹对应代码逻辑……”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则衍突然抬手打断：“星轨的密度太密，会显得杂乱。”他拿起笔，在画稿边缘画了条弧线，“这里，留一道空白，像未被探索的领域。”
他的笔尖很细，划过纸面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苏晚看着那条弧线，突然明白了——空白不是缺失，是可能性。她抬头想道谢，却发现陆则衍已经低头看文件了，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仿佛刚才那个指点的人不是他。
会议结束后，苏晚收拾画稿时，陆则衍的助理送来了份合同。“苏小姐，陆总说，如果你愿意接这个项目，稿费可以预付一半。”
苏晚看着合同上的数字，心跳漏了一拍——足够支付母亲下个月的住院费了。她签了字，助理又递来张门禁卡：“陆总让你以后可以直接进研发部，方便和技术团队沟通。”
拿着门禁卡走出盛远大厦时，阳光正好。苏晚去医院交了费，又给母亲买了些水果，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是傍晚。
她住的老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杂物，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刚走到三楼，就听到一阵微弱的猫叫。
是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右前腿受了伤，正缩在垃圾桶旁边发抖。苏晚的心软了，转身下楼买了根火腿肠，蹲下来一点点喂它。
“小东西，怎么弄伤的？”她轻轻摸了摸猫的头，猫很乖，蹭了蹭她的手心。
“它昨天被楼上的小孩用石头砸了。”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苏晚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陆则衍站在楼梯口，手里拎着个黑色的袋子，看起来像是刚买的东西。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
“我来看个老朋友，住在顶楼。”他说着，走过来，从袋子里拿出一小瓶碘伏和纱布，“给它处理一下。”
他蹲下来的动作很自然，不像平时那样疏离。他先用棉签沾了碘伏，轻轻擦在猫的伤口上，猫疼得叫了一声，他就停下手，用指腹蹭了蹭猫的下巴，低声说：“忍一下。”
苏晚看着他的侧脸。夕阳从楼道的窗户斜照进来，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平时那双冰冷的眼睛，此刻里盛满了温柔，像融化的冰。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你经常喂它？”苏晚问。
“偶尔。”陆则衍包扎好伤口，把猫抱起来，“它很乖，就是胆子小。”他顿了顿，看向苏晚，“你住这里？”
苏晚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和他住的地方比起来，这里实在太简陋了。
“画稿的事，”陆则衍抱着猫站起来，“明天上午九点，带新的方案来。”他恢复了平时的语气，好像刚才那个温柔的人只是幻觉。
“好。”苏晚应道。
他抱着猫往顶楼走，走到转角时，突然停下，回头看她：“你的门禁卡，别忘了带。”
苏晚愣了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手里还抱着那只橘白猫，像抱着个易碎的珍宝。她低头看了看手心，好像还残留着猫毛的触感，和刚才在他眼里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属于软肋的温度。
第二天，苏晚带着修改后的画稿去盛远科技。研发部的人对新方案很满意，说“有内味儿了”。她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却被陆则衍叫住。
“今晚有个技术沙龙，”他递给她一张邀请函，“有几个天文物理学家会来，或许对你的创作有帮助。”
苏晚看着邀请函上烫金的字，犹豫了一下。“我去合适吗？”
“你是项目的插画师，有什么不合适的。”他说，语气不容置疑。
晚上的沙龙在一家格调高雅的艺术馆举行。苏晚穿着自己最好的一条裙子，站在人群里，还是觉得有点格格不入。周围的人都在聊她听不懂的量子力学，她只好端着杯果汁，假装在看墙上的画。
“一个人？”陆则衍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杯红酒。
“嗯。”苏晚接过酒，“谢谢你邀请我，不过……我好像不太懂这些。”
“不懂也没关系。”他看着她，“有时候，旁观者的视角更重要。”
他的目光很专注，苏晚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她赶紧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正在和人谈笑风生的沈曼琪——沈曼琪也看到了他们，笑容淡了下去，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则衍，原来你在这里，张教授正找你呢。”沈曼琪自然地挽住陆则衍的胳膊，看向苏晚时，眼神带着审视，“这位是？”
“苏晚，负责我们新项目插画的设计师。”陆则衍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语气平淡。
“哦，苏小姐。”沈曼琪笑了笑，笑容却没到眼底，“则衍很少夸人，但他说你的画很有灵气呢。”
苏晚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她能感觉到沈曼琪的敌意，像细密的针，扎得人不舒服。
这时，陆则衍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对两人说了句“失陪”，就走到角落去接电话。沈曼琪的目光跟着他，直到他走远，才转过来对苏晚说：“苏小姐，我知道你很需要这笔稿费，但有些圈子，不是靠努力就能挤进来的。”
苏晚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沈小姐想说什么？”
“则衍身边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沈曼琪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警告，“盛远的项目，你好好做，拿到钱就够了，别想太多。”
苏晚看着她，突然笑了：“沈小姐放心，我对别人的位置没兴趣。倒是你，”她顿了顿，语气轻缓却清晰，“喜欢一个人，靠的不是警告别人，是让他也喜欢你，不是吗？”
沈曼琪的脸瞬间白了。
苏晚没再理她，转身走向露台。晚风微凉，吹散了刚才的不快。她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觉得有点累。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陆则衍。“不舒服？”他问。
“没有。”苏晚摇摇头，“就是有点吵。”
他没再问，陪她站了一会儿。远处的霓虹灯亮起来，像散落的星星，和她画里的星空重叠在一起。
“沈曼琪的话，你别在意。”陆则衍突然说。
苏晚有点惊讶地看他。
“她就是这样。”他的语气很淡，“习惯了……掌控一切。”
苏晚笑了笑：“我没在意。”
她是真的没在意。比起沈曼琪的警告，她更在意的是，刚才陆则衍接电话时，她隐约听到的那句——“妈，我说了，我不会和沈曼琪订婚。”
风带着远处的音乐飘过来，很轻，像谁心底藏着的秘密。苏晚看着陆则衍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刚才那句模糊的话语在心里反复盘旋，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在想什么？”陆则衍转过头，浅褐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苏晚慌忙移开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壁：“没什么，在想……星空和量子纠缠该怎么结合得更自然。”
陆则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量子纠缠的核心是‘超距作用’，两个粒子无论相距多远，状态都会瞬间同步。或许可以画两组星群，一组在银河左端，一组在右端，却有同样的闪烁频率。”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苏晚却听得心头一动。她抬眼看向他，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那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冰冷，反而像落了些细碎的星光，柔和得让她有些恍惚。
“这个想法很好。”她由衷地说。
“明天可以试试。”陆则衍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空了大半的酒杯上，“再喝点？”
“不了，”苏晚摇摇头，“我该回去了，还要改画稿。”
他没挽留，只是说：“我送你。”
车子驶离艺术馆时，沈曼琪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苏晚没再回头，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轻轻吹着。她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那天在暴雨里，他也是这样沉默地开车，只是那时的距离感，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淡了许多。
车停在老小区门口，苏晚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沙龙的邀请。”
“上去吧。”陆则衍说，“门禁卡带了？”
“带了。”苏晚晃了晃手里的包，“晚安。”
“晚安。”
她推开车门，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苏晚。”
她回头，看到他降下车窗，夜色在他眼底晕开一片柔和的影：“猫的伤口，明天我再带些药过来。”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
看着车子缓缓驶远，苏晚摸了摸口袋里的门禁卡，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她转身往楼上走，楼道里的灯坏了几盏，有点暗，可她的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走到三楼时，那只橘白猫从垃圾桶后面跑了出来，蹭了蹭她的裤腿。苏晚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小家伙，明天会有人来给你送药哦。”
猫“喵”了一声，像是听懂了。苏晚笑了笑，抱着猫走上四楼，推开自己那扇旧木门时，窗外的月光正好洒进来，落在书桌上摊开的画稿上，那片未完成的星空，仿佛突然有了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