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把盛远科技工作室的钥匙放在特助手里时,阳光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切进来,在空荡荡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曾经挂满画作的墙面如今光秃秃的,只剩下几个浅浅的钉痕,像未愈合的疤。
“陆总说,密码一直是你的生日,这里永远给你留着。”特助的声音里带着惋惜,指尖在钥匙串上转了半圈。
苏晚笑了笑,转身往外走。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像在和过去告别。有些地方,就像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留着念想,不过是在心上反复划刀子。
老城区的画室藏在一条青石板巷子里。推开斑驳的木门,迎面是爬满墙的爬山虎,叶子在秋风里红了大半。画室很小,只有一扇朝北的小窗,阳光进来时淡淡的,刚好够照亮画架上的画布。陈阳送的老钢笔插在玻璃瓶里,笔帽上的漆掉了一块,却比任何昂贵的画具都让她安心。
她开始画巷口的早点摊。凌晨五点的炊烟裹着油条的香气,在晨光里散成朦胧的雾;画修鞋摊的老李头,他总把工具箱摆得整整齐齐,锤子上的铜钉磨得发亮;画放学后追着黄狗跑的孩子,书包上的铃铛声能穿透半条巷子。画里再没有漫无边际的星空,只有沾着油星的围裙,磨出毛边的布鞋,晾在竹竿上的蓝印花布——全是沉甸甸的人间烟火。
画廊老板来收画时,蹲在地上翻看着一叠画稿,突然抬头笑了:“晚晚,你以前的画像浸在水里的月光,好看是好看,抓不住;现在的画像刚出锅的糖糕,能闻见香,能咬出甜,扎实。”
苏晚正用抹布擦着旧画架,木头上的纹路被擦得发亮:“大概是落地生根了吧。”
母亲的病房窗外种着棵石榴树,秋风一吹,红透的果子在枝头晃悠。她坐在床边,看着苏晚新画的《巷口秋景》,指尖划过画里的早点摊:“这画暖,看着就想回家。”她没提陆则衍,也没问订婚宴的后续,只是每天给苏晚带个热乎的烤红薯,用棉布包着,揣在怀里捂得暖暖的。
父亲来接母亲复查时,会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磨得锃亮的颜料刀和几支新画笔。他不说话,就坐在画室角落的小马扎上,帮苏晚把颜料挤在调色盘里,动作笨拙却认真。有次苏晚回头,看见他正对着一幅画里的修鞋摊发愣,眼角的皱纹里盛着说不清的情绪——她知道,那是他年轻时做过的营生。
陈阳几乎每天都来。有时拎着束野菊,插在门口的空酒瓶里;有时带份刚出炉的芝麻饼,碎屑掉在画纸上,像撒了把星星。他从不提陆则衍,只陪她看巷子里的猫打架,听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聊新得的画材。
“下个月的民俗画展,我给你报了名。”他把报名表放在画架上,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你的画里有日子的纹路,该让更多人看见。”
苏晚捏着报名表的边角,纸页有点发皱:“我行吗?”
“你忘了?”陈阳笑着敲了敲她的画板,“当年你的毕业展,评委说你是‘最懂生活褶皱的画家’。”
画展开幕那天,巷子里的老邻居都来了。卖早点的张婶指着画里的自己,笑得露出牙:“这不是我家那口锅吗?你连锅沿的豁口都画出来了!”修鞋的老李头拄着拐杖,对着画里的工具箱啧啧称奇:“这锤子,跟我那把一模一样!”
苏晚站在人群外,看着自己的画被烟火气包裹着,心里像揣了个暖炉。陈阳递过来一杯热可可,杯壁上凝着水珠:“你看,大家都懂你的画。”
就在这时,她看见陆则衍站在最里面的那幅画前。灰色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身形比以前清瘦了些,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他看的是幅《雨巷猫影》,青石板路上汪着水洼,橘白猫缩在屋檐下,尾巴卷成个圈——像极了他们以前养的那只。
苏晚的心跳突然乱了拍子,下意识地想往陈阳身后躲,却被他轻轻推了一把:“去打个招呼吧,总不能一直躲着。”
她深吸一口气,踩着石板路走过去,脚步声在安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你来了。”
陆则衍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漾开温和的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你的画……很打动人。”他指着画里的猫,“它还在你家?”
“嗯,”苏晚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胖了不少,总偷我妈蒸的鱼。”
他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却又很快沉了下去。两人就这么站着,展厅里的音乐轻轻飘着,像隔着条看不见的河。
“你现在……”陆则衍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还好吗?”
“挺好的。”苏晚抬起头,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快些,“每天画画,去医院陪我妈,周末跟陈阳去逛旧货市场,挺踏实的。”
“踏实就好。”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欣慰,也有藏不住的失落,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我就是来看看,没别的事,不打扰你了。”
“好。”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风衣的下摆扫过展架的边角,苏晚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像被挖走了最重要的拼图。她以为自己早就把他埋进了过去,可再次见到他,才发现那些深埋的情愫只是结了层痂,一碰就疼。
陈阳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张纸巾:“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苏晚接过纸巾,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原来有些告别,不是说一句“再见”就够的,它需要时间,需要勇气,甚至需要一遍遍确认——真的回不去了。
画展结束后的第三天,快递员送来个细长的盒子。打开一看,是支崭新的狼毫画笔,笔杆是温润的红木,刻着一行小字:“愿你永远有落笔的勇气。”
苏晚握着画笔,指尖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第一次跟他去颜料市场的情景。他蹲在地上,帮她挑颜料,阳光落在他发顶,说“好的颜料能让颜色活过来”;想起他深夜帮她修改画稿,铅笔在纸上沙沙响,说“你的画里有别人没有的温度”;想起他把星轨项链戴在她脖子上,说“以后你的画里,有星空也有我”。
眼泪一滴滴落在笔杆上,把那行小字晕成模糊的团,像个被泪水泡软的承诺。
窗外的巷子里,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又响起来了。苏晚擦了擦眼泪,把画笔插进笔筒,和陈阳送的老钢笔放在一起。她知道,不管未来有没有星空,她都会带着这份勇气,把眼前的人间烟火,一笔一笔,画成属于自己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