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的指节，无声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拔钉子……”
苏牧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
“李老爷，你跟我耍心眼呢。”
“你自己亲眼见过什么，亲耳听过什么？”
苏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我要听实的。”
“能让我相信你真的有活命价值的东西。”
李富贵猛地抬起头。
“有！军爷，有！”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一件事！”
李富贵的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大概是十天前，也是一个晚上。”
“王大疤领了两个人来我家里。”
“那两个人，很奇怪。”
“他们穿着本地老乡的粗布衣服，脚上却是崭新的布鞋，鞋底上连点泥都没有。”
“脸上也抹了锅底灰，可脖子跟耳朵后头，干净得跟白面馒头似的。”
苏牧的眼皮微微一跳。
“他们是日本人。”
苏牧替他说了出来。
“对！对！”
李富贵点头如捣蒜。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可王大疤瞪着我，我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说那是‘上面’派来体验生活的贵人，让我好好伺候。”
“体验生活？”
苏牧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他们体验什么了？”
“学……学农活。”
李富贵的声音细若蚊蝇。
“王大疤让我教他们怎么推磨，怎么和面。”
“那两个鬼子，学得特别认真，手都磨出泡了，还在学。”
“整整学了一个晚上。”
“推磨？和面？”
苏牧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然后呢？”
“然后……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李富贵咽了口唾沫。
“走的时候，王大疤让我给他们装了五大袋子白面。”
“最好的那种。”
鬼子学推磨和面，不是为了体验生活。
他们是在学习如何在没有后勤的情况下，自己制作最基本的口粮！
而面粉，比大米更容易携带，也更容易制作成干粮。
这意味着，有一支小股的鬼子精锐，要进行长途渗透作战。
他们的人数不会太多，否则目标太大，需要的给养也太多。
但他们的任务，一定极其重要。
“他们要去哪？”
苏牧的声音提高。
李富贵被他这一下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我……我不知道啊军爷！”
“王大疤没说，我也不敢问啊！”
“不过……”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补充道。
“王大疤那天喝多了，吹牛的时候说过一句。”
“他说……他说这次要是干成了，他就是给天皇陛下立下了头等功。”
“他说要把八路军的‘龙头’给斩了，让咱们这片再也翻不起风浪。”
“龙头？”
苏牧的心脏，猛地一沉。
八路军的龙头是什么？
是总部！
是整个敌后抗日战场的指挥中枢！
苏牧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
“把他看好了！”
苏牧对着门口的战士低吼了一句，转身就冲出了屋子。
苏牧一路狂奔。
他冲进了排长马老根的屋子。
班长赵铁山也在，两人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地图上比比划划。
“排长！班长！”
苏牧喘着粗气。
“出大事了！”
马老根和赵铁山同时抬起头，看到苏牧的脸色，心头都是一紧。
“怎么了？慢慢说！”
马老根性子沉稳，示意他先喘口气。
赵铁山则一步跨了过来，扶住了苏牧的胳膊。
苏牧摆了摆手，几口深呼吸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用最快的语速，把从李富贵嘴里撬出来的情报，以及自己的推断。
一五一十地全部讲了出来。
油灯的火苗，轻轻地跳动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不住地晃动。
赵铁山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变得凝重。
他是个老兵，打过的仗不少，一听就知道这事儿的分量。
“他娘的！”
赵铁山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油灯都跳了一下。
“鬼子这是想玩阴的！想跟咱们玩特种作战？”
马老根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地图。
那张简陋的地图上，标示着他们已知的各个据点、村庄和八路军的活动区域。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重重地落在一个画着红圈的地方。
那里，是太行山的深处。
也是八路军总部的所在地。
“苏牧的推断，是对的。”
马老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鬼子的目标，就是我们的总部。”
“所谓的‘大扫荡’，是烟幕弹，为了调动我们的主力部队，让我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正面战场上。”
“而他们真正的杀招，是一支精锐小分队，趁着我们主力被牵制，后方空虚，直击心脏！”
马老根抬起头。
“一旦总部被端，指挥系统失灵，整个华北的抗日局面，不堪设想！”
“这帮狗娘养的，算盘打得真精！”
赵铁山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排长，你下命令吧！”
苏牧也看着马老根。
马老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赵铁山！”
“到！”
“你立刻带上两个人，把那个李富贵给我押到团部去！”
“是！”
赵铁山挺直了胸膛。
“苏牧！”
“到！”
“你跟我走！我们马上去团部，我要亲自向团长汇报！”
马老根的语气斩钉截铁。
“这个情报，必须在天亮之前，送到总部！一级一级上报太慢了，我请求团长直接动用电台！”
“是！”
任务下达完毕，赵铁山走到苏牧身边，大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好小子，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等这事儿过去了，老子那珍藏了半年的地瓜烧，分你一半！”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马老根和苏牧。
马老根走到苏牧面前，看着这个年轻的战士，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你很不错。”
“比我们这些只会打仗的老粗，脑子活泛多了。”
“走吧，救总部，就是救我们自己。”
马老根拿起桌上的步枪，率先走出了屋子。
苏牧紧随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