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立刻回答,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温度:“太太出发时精神尚可,驾驶平稳。已安排人跟过去,确保安全,以及……确认行程。” “确认行程”四个字,他说得清晰而含蓄。
陆沉渊没有回应,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一丝。他抬手,将快要燃尽的烟蒂用力摁熄在水晶烟灰缸里,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转过身,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冷硬的侧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还有一丝被深藏的、难以言说的东西。
“嗯。”他最终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认可林朗的安排。目光投向书桌,上面堆着几份需要他紧急处理的跨国并购案文件,每一份都牵扯着上亿的资金流动。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最上面一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条款中。
然而,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出门前那身利落的装扮,那个鼓囊囊的大包,还有她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疏离又得体的微笑。她说是去取手稿定稿……云顶公寓的画室,那个他亲手为她打造的“灵感空间”。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疲惫席卷了他。他倾尽所能给她最好的一切,试图理解她对艺术的执着,可他们之间,何时筑起了这道看不见的冰墙?他甚至不知道,她此刻在画室里,是真的在翻找那份所谓的手稿,还是在……做别的什么?
* * *
云顶公寓,顶层画室。
她看着玄关地板上那个显眼的艺术品牌纸袋,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满整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味道。这里没有陆宅无处不在的压抑和冰冷视线,只有属于她的自由气息。她拉开背包拉链,几本厚重、品相极佳的绝版艺术期刊滑落出来,封面是她梦寐以求的那几期!
周子墨……这份“懂行”和“贴心”,像一股温暖的泉水,瞬间冲垮了陆沉渊那声淡漠的“嗯”带来的滞闷和不安。
她小心地翻开期刊,里面精美的印刷和大师的作品让她瞬间沉浸其中,暂时忘却了外界的纷扰。
暂时,忘掉陆沉渊吧。忘掉那些冰冷的眼神和令人窒息的氛围。
沉浸在工作中的时间过得飞快。等她揉着有些发酸的脖颈抬起头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金红。
该回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之前刻意压下的不安又悄然浮现。陆沉渊……他会不会起疑?林朗会不会报告了什么?
她迅速整理好东西,将那几本珍贵的期刊小心地藏进工作台最底下的抽屉深处,用画稿盖好。颜料和水彩纸则放进一个不起眼的收纳箱。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包,准备离开。
走到玄关,弯腰换鞋时,目光无意扫过门边地垫。刚才周子墨放东西的地方,似乎……还落下了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卡片?
她疑惑地捡起来。是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
正面印着:【墨韵艺术空间| 周子墨】
下方是电话号码和微信二维码。
背面则用清秀的手写体写着一行小字:
“学姐,好东西别独享。工作室即将开业,地址,随时欢迎你来交流灵感!——子墨”
沈念薇捏着这张薄薄的名片,指尖传来硬质的触感。工作室地址?他开工作室了?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为他高兴?还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刻意营造的“懂你”的牵引?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名片扔掉,而是随手塞进了风衣口袋。只是张名片而已,她想。
锁好画室门,走进电梯。金属门映出她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隐秘满足的脸。电梯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那个空白一片的对话框——【画材供应商-周】。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她还是退出了微信,锁了屏。
暂时,就这样吧。
晚上,陆宅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陆沉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比下午更低沉沙哑。
林朗推门而入。陆沉渊依旧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文件似乎没翻动几页。他抬起头,眼底的疲惫更深,但那份深藏的锐利并未消失,直直看向林朗。
“太太于五点十分离开云顶公寓画室,五点四十五分返回陆宅。”林朗的声音平稳无波,汇报着关键信息,“在画室内停留约两小时十分钟。离开时携带物品与出门时一致,为一个托特包,未见明显额外物品。画室楼下及周边监控显示,下午三点零二分,周子墨出现,将一纸袋及一双肩包放置于太太画室门口后迅速离开,全程未与太太碰面。太太于三点十五分进入画室。”
林朗的叙述客观、精准,没有任何主观臆测,却将时间线清晰地串联起来——周子墨放下东西就走,沈念薇随后独自进入画室,停留超过两小时。
陆沉渊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捏着钢笔的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文件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上,那些字母却在他眼中扭曲、模糊。
两小时十分钟。
独自一人在画室。
取一份“落下的手稿定稿”,需要这么久吗?
他没有问出口。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冰冷的金色光带,如同他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