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般夫妻,宋婉与我最不相配。
恨到最深,我们声嘶力竭咒对方不得好死。 她恨我逼走了哥哥。 我恨她梦里叫的都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可当我被污谋反,本可与我划清界限的她撕了我给她的休书。 朝廷将她绑上刑架,三千刀剔骨之刑执行三日三夜,她无一声哀嚎,亦未透露关于我的一个字。 等我找到她的尸体,她已然攥着哥哥送给他的木簪溘然长逝。 惟留血书字字泣血: 【婉此一生,不负道义,惟负阿宁】 阿宁,是我的哥哥。 她的妹妹哭着问我,为什么她的姐姐要无辜受死,我这个真正的罪人却安然无恙? 我没说什么。 只在她下葬那日拔剑自刎于她的坟前。 再睁眼,我找到父亲: “孩儿愿随父亲出征!” 父亲震惊:“你不娶婉婉了?” 我摇头。 这一世,我替哥哥出塞,换她与哥哥,一世长安。 1 “你不是白天还吵着闹着要娶小婉?怎么,这就反悔了?” 看着父亲慈祥的笑,我眼圈就忍不住泛红。 前世我害怕哥哥留在长安阻碍我与宋婉,求着父亲把他带出塞去找母亲。 我本想让哥哥逛逛塞外风光再回来,届时我与宋婉早就生米煮成熟饭。 可我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永别。 宋婉到死也不相信我是无心之失。 婚后五年,她披头散发,我声嘶力竭,什么都像,唯独不像夫妻。 我咧开嘴笑: “我想娘亲了!” 娘亲与父亲本就是战火中结识,婚后三十载随军守边,不曾回京,只把我与哥哥养在长安。 提到娘,父亲立刻心软了: “但今日你可是让爹当着全军给你和婉婉结亲了,这没法解释啊。” “这有何难?哥哥不是还未曾婚娶?” 父亲看我的眼神瞬间心疼起来。 他都知道的。 我比哥哥更爱宋婉。 爱的多得多。 谁也劝不了。 非她不娶。 他知道我一定经历了什么,但是总是尊重我的决定。 离开父亲的书房,门口正跪着熟悉的人。 她单膝下跪,掷地有声: “宋婉愿随林将军镇守边疆,马革裹尸而还!” 前世,她也对父亲说出了同样的话。 虽然白天在全军面前没有反驳父亲的主意,但那仅仅是因为宋父与父亲是生死兄弟。 宋父死后,父亲也是她半个父亲。 她不会真的当众忤逆。 可夜里她申请远赴边疆、终生守关,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我俯身:“你不能走,你还要留下成亲呢。” 她沉眉:“若此番全身而退,宋婉再许二公子一生一世。” “说谎。” 我直接点破了她。 不仅仅是因为此行是必死的局。 还因为,即使这次出塞没有前世的意外,她也会在边疆吃一辈子沙子。 无她,长安有我罢了。 “二公子!” 她叫住要走的我:“你明知我心里的人不是你。” 我心脏一紧,不自觉攥紧了袖子。 我怎会不知? 当她撕毁我给她的休书,与我共背反贼的恶名,我有一瞬间以为,她是爱我的。 可那字字泣血的绝笔,我再执著,也该懂了。 父亲是她半个父亲,我林氏更是满门忠烈。 她以命护我,无关情爱,只关忠义。 有些人,注定不属于我。 2 我没有告诉宋婉,她的夫已成哥哥。 这是我留给她的,或许是最后的一份惊喜。 当红盖头掀起来,她会获得比一早得知更大的满足。 但是哥哥,我是要通知的。 否则他真的就跟着父亲出塞观光了。 来到哥哥屋子的时候,他正在感伤。 看到我,他又急忙安抚了一下安慰他的嬷嬷,说话还有鼻音: “弟弟?” 看着哥哥伤心的模样,我一阵不忍。 前世他也是不愿上路,命损山谷。 我从未想他死,他却因我的私心丧命。 宋婉总是说我狠毒,她又怎知,此后一生,我亦活在莫大的悔恨里。 所以,这次,我说什么也要把他们两个留在长安。 火红的喜服端到哥哥面前,看着我自掏腰包为他和宋婉订做,哥哥愣住了。 只是,我没有看到我想象中的惊喜。 反倒是……犹豫。 “怎么了?” 哥哥端着宋婉的凤冠,后知后觉: “啊……我……咳,弟弟怎的突然改主意?” “白日之事,一时胡闹罢了,我要出塞寻娘亲,这亲事,本就是给哥哥的。” 哥哥脸色惨白。 我狐疑:“哥哥不爱小婉?” “不!” 哥哥慌忙否认,眼神些许游移:“只是……” 我皱眉。 他慌忙摆摆手:“无事,多谢弟弟了。” 我没多想。 听说宋婉又彻夜跪在父亲的书房门口,我转头命人将她软禁了起来。 “看好了!成亲那日再放出来!” 听到我的吩咐,宋婉眼睛都红了: “林楚河!你别太过分!” 我笑而不语。 宋婉死死抓住门框:“林楚河,你今日果真将我软禁,我恨你一辈子!” 我呼吸一滞。 转头,却笑了:“你现在,还不够恨我吗?” 她微微一怔。 眼看她就要被推进房间,她大喊起来: “林楚河!就算我和你成了亲,我心里的人也永远会是他!” 我脚步顿住。 苦笑:“我知道。” 她愣住。 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偏殿。 心里不疼,是假的。 三十年风花雪月,再狠心扔下也会留下疤痕。 可是我曾爱宋婉。 更爱我的家人。 老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不是为了让我与她修复前缘。 而是保住出塞路上遭遇埋伏的家人。 没人想得到,敌军会在北道设伏,父亲、兄长、将士们血战上方谷,无人生还。 父亲一走,娘亲也在边疆自刎殉他。 我爱宋婉。 可我更想保住我的家人。 好在,父亲宠我这个小儿子。 我磨了几次嘴皮子,他终于松口,不再走北道。 只是,我没想到,出发那日,宋婉也在队伍里。 3 看到宋婉,我与她同时吃了一惊。 “你为何会跟过来!” 我们同时出声。 她愣了愣,转而冷笑: “二公子如此执着,为拆散我与阿宁竟也跟到了这里?” 我心头一紧:“什么阿宁?” “弟弟你不要怪小婉!” 听到哥哥的声音,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 “哥哥……” 我攥着缰绳的手几乎都不稳了:“你怎会在这里……” 哥哥眼神躲闪: “是我把小婉放出来的,对不起弟弟,我实在看不得小婉受苦。 “而且……跟随父亲一起出塞,哥哥也想娘亲了……” 我本来还想斥责。 可听到哥哥提及娘亲,我所有的话又堵在了嘴里。 宋婉却捕捉到了我一闪而过的不满,冷声开口: “二公子不必动怒,长公子的一切事宜我来负责,不劳二公子费心。” 我攥紧拳,看向哥哥:“我嘱咐哥哥的事呢?” 我说的是他与宋婉成婚。 哥哥咳了咳:“那种事……自然要家人见证才好。” 原来哥哥跟随,是为了让娘亲也见证二人的婚事? 我愣了愣,宋婉却眼疾手快将人护在身后: “二公子,此番长公子我来负责,还请二公子把手段收一收。” 我苦笑。 宋婉总是这样,对我恨到深处,连呼吸似乎都是对哥哥的算计。 此番出行,路途过半,遣送二人回去也不是办法。 罢了,只要这次不走北道,他们也不会死。 把所有人平安送到边塞,此番重生,也得其所。 我叹了口气,调转马头,与二人分开而行。 可是当晚,父亲突然改变了主意。 原本走南道的路线被他改到了北道! 4 “谁对父亲进的言!” 我气不打一处来:“北道是死路!全军将士都会因埋伏丧命!父亲不是答应了走南道吗!” 父亲叹了口气: “父亲有父亲的考量。” “不对!” 我一把攥住父亲的胳膊:“到底是谁对父亲说北道可走?那人该杀头!” 父亲犹豫了一下。 我看得出,父亲不想透露那人是谁,只是皱眉: “军机大事,岂是你能饶舌的!出去!” 我眼睛红了。 后退两步。 猛地抽出长剑横在脖子上。 “小河!” 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我与父亲苦苦僵持。 “北道到底有何不可走!父亲回长安就是走的北道!” 我更加用力的对着自己的脖子划下去。 “小河!” 长剑被父亲生生折断,我顺势跪下: “末将愿立军令状,若南道不可走,末将任凭军法处置!” “但将军若执意走北道,末将立刻自刎于三军阵前!” 听到我开始自称末将,父亲叹了口气,摆摆手: “罢了。” 我松了口气。 全军马上要奔向绝路的方向被拨转向南。 我刚想睡个好觉,手下却连滚带爬找到我: “不好了!老将军他……他……” 我慌忙跑到父亲的寝房。 满地血色,父亲已闭上了眼。 5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意志力忍着没有喊出声的。 只是气若游丝吩咐手下: “封锁消息,说父亲身体抱恙,要回长安休养。” “是!” 话音刚落,背后突然传来大吼: “父亲!!” 我慌忙拉住哥哥,死死堵住他的嘴。 “弟弟你别拦着我!到底是谁杀了父亲!父亲!!” 无奈之下,我只好将抹布塞到了他的嘴里,将他的双手反绑。 同时命心腹立刻收拾好现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站在空旷的寝房,我扶着墙稳住身形。 不久前,我还在与父亲苦苦扛着。 才过去几个时辰,父亲就死于非命。 拳头狠狠攥紧。 到底是谁给父亲进言走北道! 又是谁在父亲放弃北道后杀人灭口! 队伍里,有卧底。 不论如何,接下来的领导人非常重要。 那个间谍杀了父亲的目的,除了让新的领导人带着三军走北道,没有别的可能。 我拿走了父亲的令牌。 三军阵前,我举起父亲的信物: “老将军有令,全军调头,去南道!” “不可!” 哥哥的声音响起,我呼吸一滞。 他满脸是泪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腿: “弟弟!南道是死路!你忘了父亲就是因为改道走南道才会死……唔唔” “把他给我拿下!” 心腹一拥而上,将哥哥死死按住,抹布塞到嘴里。 哥哥还在呜咽挣扎: “南……不吉利……北道……这是天意!” 我用力将抹布塞的深了些。 “把长公子关到柴房!” 我怒吼。 “住手!” 马蹄声由远及近,宋婉一身玄甲下马而至,一脚就踹翻了我的人: “你们疯了!那是长公子!” 说着把哥哥护在身后,死死盯着我: “二公子,我说过长公子我来负责,不劳二公子费心!” 我咬牙:“把长公子拿下!” 父亲信物在手,侍卫一拥而上,硬生生将两人分开。 宋婉脖颈都因为挣扎而青筋暴起: “住手!你们放开他! “林楚河!!” 宋婉红着眼看着我:“那是你哥哥!你怎能把人关到柴房!如此侮辱于他!” “拖下去!” 我继续命令。 看着哥哥挣扎着被拖下去,宋婉发出一声不甘的大喊: “林楚河!” 她叫住我。 我转头,她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滔天恨意如烈火焚身: “你会不得好死的!你这种满心算计、善妒恶毒的人,终会不得善终!” 我呼吸一滞。 她眼中的恨,比前世还要浓烈。 那恶毒的诅咒,依然如前世一般将我伤的体无完肤。 “啪!” 一鞭子狠狠打在她腿上。 她皱了皱眉,依然咬牙看着我,毫无悔意。 “带走!” 随着我一声怒吼,她也被带了下去。 夜里,我守在父亲的床前,精神恍惚。 能让父亲都不愿意说出口的人,到底是谁? 脑海中突然闪过哥哥的模样。 我急忙摇摇头。 可还是不自觉想去看看他。 到了柴房,却发现我的人都躺在了地上。 宋婉正为哥哥松绑。 6 “宋婉!” 我拔剑:“谁准你违我军令!” “军令?” 宋婉持刀护在哥哥身前: “到底是军令,还是你公报私仇! “你敢让老将军知道这一切吗!我们现在就去找老将军,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意思!” “你敢!” 我把剑指着她:“把他给我!” 她愣了愣。 哪怕是前世,我们吵到声嘶力竭,也不会真的把长剑对准彼此。 “不可能!” 她也当仁不让:“我现在就带着他去找老将军!是非功过,自有老将军评说!” “宋婉!” 我举起剑。 她愣了一瞬,也立刻举起了剑。 第一次,她对我拔剑相向,为的是哥哥。 长剑互相掷出。 她的剑深深没入我的胸膛。 我的剑擦着她的脸颊,将房梁上的黑衣人钉在了墙上。 “啊!!” 哥哥发出惊呼。 宋婉猛地回头。 哥哥颤抖着指着尸体:“有……有刺客!” 宋婉睁大了眼。 回头,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咳在土里。 “婉……婉婉……” 哥哥咬着牙颤抖。 宋婉朝我伸出来的手一顿。 咬咬牙,立刻拉起哥哥:“抱歉,我很快回来。” 我看着她护着哥哥远去的身影。 苦笑一声,“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罢了,宋婉,你前世以命相护的恩,我还完了。 7 再睁眼,宋婉正在我床前红着眼。 看到我睁眼,她声音沙哑: “你罚我吧。” 我闭上眼,别过头去。 她悻悻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 知道我不愿看见她,她起身,在离开前回头看我一眼: “阿宁,我会嫁你,回长安嫁你,我对你发誓。” 原来她在那种时刻首先顾着哥哥,是想好了要用嫁我做补偿。 可笑。 “还有……” 她声音低了些:“老将军的死,没人知道,你不用担心。阿河,节哀……” “明日就出发吧,回长安,嫁给我。” 我开口。 她愣了愣。 还是点头。 随后着急的转身离开。 她的手中攥着一根木簪。 与前世哥哥送给她的是一个款式。 只是这一枚更大气,一看就是男式。 是她要送给哥哥的。 今日,是哥哥的生辰。 两人交换木簪定情。 在离开前,她要与哥哥做最后的道别。 可是,何必呢? 回到长安,她会发现她的夫君就是哥哥。 这一生,她都不必告别。 8 出发那日,我没有给哥哥说话的机会。 一击打在他的睡穴,将他塞进了回长安的车马。 在哥哥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宋婉却敲响了门。 我急忙背靠着门不发出声音。 她敲了几次,见无人回应,苦笑: “你怪我回去和二公子成亲对吗?” 我不说话。 “可是,抱歉,这是我欠他的。 “这辈子,我给不了你幸福。 “但是我会回来。 “保重。” 我苦笑—— 你不会回来的,宋婉。 当哥哥揭开你的盖头,你的心就会永远留在长安。 那个将与三军同死的人,是我。 也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