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来岁,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高定西装,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镜片折射出冷厉淡漠的眼神。
皮肤是近乎剔透的冷白色,由于长期厌食的关系,隐隐透出一种病态的脆弱感。
气场却依旧强大。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姿态随意,只一个眼神,就透出上位者的压迫感。
“商……商总……”
呼吸一急促,就觉得胸口更勒了。
商聿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继续低头看平板了。
没有任何情绪。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走了过来,“你好,我叫宋宸,是商总的生活助理,商总的事情你可以找我,咱们加个微信。”
他言简意赅,表达清晰干练。
鹿栀语扫了他的微信二维码,备注好。
看来以她现在的级别,是够不上直接找商聿说话的,宋宸是他的传声筒。
宋宸当着她的面,备注了一个“保姆101”。
宋宸可能觉得她也干不长,懒得备注姓名,直接用代号。
他的微信列表里,大约也曾经存在过“保姆1”到“保姆100”吧。
看商聿那张阴郁厌世的脸,就知道已经对人间美味丧失欲望了。
这第一顿饭,还真不好做啊。
鹿栀语来到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各种高档食材,有些还是真空包装,一看就是空运的。
她没着急动手,而是细细地琢磨了一番。
五年都没吃过食物,商聿的味觉大概率已经有些退化了。
一股脑给他做一桌子花里胡哨的饭菜,他也不会有动筷子的欲望。
他现在的肠胃也很脆弱,接受不了油盐的味道。
所以第一顿饭,不在于种类多,花样多,而在于适合商聿这样的厌食症患者食用。
先打开他的味蕾,让他重新感受食物的味道,继而唤起饥饿感。
鹿栀语拿出了一桶高级山泉水。
又一一闻过八种大米的味道,选择了东北五常大米。
煮粥用的锅,她没有选择电饭煲,也没有用高压锅,而是选择了砂锅。
砂锅煮出来的粥更加香浓。
她给宋宸发了一条信息:“商总平时都喝什么?”
宋宸回复的很快,“咖啡,清水,茉莉花茶。”
鹿栀语从摆放干货的柜子里,找到了茉莉花茶。
她抓了一把,放在铁锅里,用小火慢慢地炒热。
商家的茉莉花茶,自然是最高级的,厨房很快充满了茶的清香。
炒到七八分,她加入了山泉水。
煮出来的茶汤,味道更香了。
鹿栀语把茶汤细细地过滤了五遍,直到没有一点茶渣。
茶汤倒入砂锅中,加入淘洗过的大米,小火慢慢地熬。
她又拿出了两棵青菜,几粒车厘子,做了一个简单的摆盘。
吃什么很重要,但饭菜以什么样的形式呈给病人,也很重要。
白粥单调,只看很难勾起食欲,用红绿相间的摆盘,来丰富色彩,人的眼睛愉悦了,食欲也会提高。
姜管家也很关心她上岗的第一顿饭,跑来查看情况。
“怎么样,准备给商总做什么?”
鹿栀语把煮好的粥从砂锅里盛出来,“姜叔你看,已经做好了。”
“就只有一碗粥?”
姜管家皱着眉头,很没把握的样子,“要不再炒几个菜?就炒你最拿手的那几样,我觉得昨晚那个牛乳水蒸蛋就很好。”
鹿栀语笑了笑,“商总五年没吃东西了,一时接受不了那么多的味道,这碗白粥有商总喜欢的茉莉花茶的味道,接受起来是最容易的。”
姜管家觉得鹿栀语和以前的那些保姆都不一样。
想法很独特,也很有道理。
不会一味地炫技,而是从商总的身体情况出发。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
鹿栀语之前写广告语,做文案策划,也要先了解甲方的风格喜好,从他们的喜好入手,想出来的创意才更容易打动甲方。
鹿栀语把白粥端出去的时候,商聿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他的仪态十分优雅,一举一动彰显出来的贵气,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宋宸看着那碗平平无奇的白粥,忍不住问道:“就这?”
“先让商总尝尝看,接受味道才是最要紧的。”
宋宸有点嗤之以鼻,以前那些保姆,哪一个不是用尽十八般武艺?
八菜一汤是最基本的。
琳琅满目摆上一桌子,什么高级食材都用过,商总愣是没动过一筷子。
一碗白粥,就想治好商总的厌食症?
他严重怀疑这个小姑娘压根就不会做饭。
姜管家对她那么关心,该不会是关系户进来混试用期工资的吧?
宋宸的眼中满是狐疑。
商聿闻到熟悉的茉莉花茶味道,鼻子动了动。
没有油盐调料的杂味。
简简单单,清清爽爽,只有茶香和米香。
在过去的五年,他几乎每天都要面对一桌子各式各样的饭菜。
他本来就对食物感到厌烦,看到各种颜色各种摆盘,不但没有唤起食欲,反而觉得眼睛和鼻子受到了伤害。
这碗白粥的出现,仿佛是对他的眼睛,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他挖了一勺白粥,送到鼻尖轻嗅。
姜管家紧张地握紧了双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
搞得鹿栀语也紧张了起来。
胸口勒得更厉害了,呼吸有些不畅。
她想赶紧去把这套不合身的制服给换了,但此时走开,就显得太没有眼色了。
六双眼睛,都盯着商聿。
商聿把粥送到嘴边,洇湿了唇瓣。
微微的蹙眉,仿佛是在确认,这个味道能不能接受。
鹿栀语的心脏重重地敲击着胸膛,她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扣子已经摇摇欲坠了。
终于,商聿张开小口,吃下了第一勺。
姜管家的手,已经从胸口挪到了嘴里,眼里有了泪花。
仿佛是看到自己身患绝症的儿子,有了生的希望。
商聿又吃了一口。
他紧蹙的眉心舒展开了。
第三口,第四口……
宋宸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这就吃下去了?
姜管家已经老泪纵横了。
天哪,五年了,商总终于在五年之后,第一次真正地吃下了食物!
天知道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姜管家已经迫不及待要向商老太太报告这个特大喜讯了。
鹿栀语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碗粥很快就见底了。
她的语气难掩愉悦和轻松,往前走了两步,“商总,锅里还有,您要不要再——”
突然,“叮”的一声响。
一粒扣子,落在了碗里。
鹿栀语紧绷的胸口,骤然一松。
商聿缓慢地抬起头,视线正好落在她扣子崩开的胸口处。
很漂亮的弧度。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