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执事一声悠长的吆喝,撕破了屯子清晨的寂静。
纸钱像被惊起的灰白蝴蝶,呼啦啦扬撒开来,纷纷扬扬。唢呐凄厉尖锐的声音猛地拔高,直冲云霄,随即又呜咽着盘旋而下,吹得人心头发紧、发酸。哭声陡然炸开,女眷们拍着大腿,拖着长长的哭腔,哀嚎着涌出院子,汇入送葬的队伍洪流。
【2】
娇娇被本家几个嫂子半搀半架着,也跟在了队伍后面。
她身子沉得厉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虚又飘。
更要命的是,一股熟悉的、闷钝的坠胀感,从后腰深处,像水波一样,一波一波地,缓慢而固执地漫延开,撞击着她紧绷的腹部。
这感觉,从今天天蒙蒙亮,太奶咽气后家里乱成一锅粥时,就隐约开始了。
起初像是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丝丝缕缕地牵扯着,她没太在意。
可随着起灵时辰临近,这拉扯的力道越来越沉,间隔也越来越短,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肚子里狠狠攥了一把,拧上几圈,然后骤然松开,留下令人心悸的空虚和疲惫,过不了多久,那只手又再次狠狠攥紧……
每一次攥紧,都让她浑身一僵,细密的冷汗瞬间就从额角、鬓边渗出来,后背的棉袄里层也洇开一片湿冷的黏腻。
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把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闷哼硬生生咽回去。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腥甜。
“忍忍,娇娇,你得忍忍……” 她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太奶刚走,大山哥……大山哥扛着棺材呢……那么重……不能分他的心……不能给家里再添乱了……”
她努力挺直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吃力,可那巨大的肚子沉沉地坠着,每一次阵痛袭来,都逼得她不得不微微佝偻下去,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旁边嫂子搀扶着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隔着厚厚的棉袄掐进肉里。
旁边的嫂子察觉了,压低声音问:“娇娇?咋了?脸色这么白?”
“没……没事,”娇娇赶紧摇头,声音又轻又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有点累,站久了……腰酸……”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翅,簌簌地抖着,盖住了那双盛满痛楚和隐忍的湿漉漉的眼睛。
不能让人看出来,千万不能。
她悄悄抬眼,目光穿过前面晃动的人影,再次牢牢锁住那个最前方高大沉默的背影。
她的山,她的天。
此刻他宽阔的肩背,正扛着家族沉重的哀思,也像扛住了她心头沉甸甸的依靠。
她不能在这时候塌下去。
队伍在村道上缓慢地蠕动。寒风卷着纸灰和尘土,扑打在脸上,生疼。唢呐声和哭声搅在一起,吵得人脑仁嗡嗡作响。
娇娇只觉得脚下发虚,肚子里那只“拧攥”的手越来越频繁,力道也越来越不容忽视。
每一次剧痛袭来,眼前就阵阵发黑,耳朵里尖锐的鸣响几乎盖过了外面的喧嚣。
她全靠身边嫂子有力的胳膊和一股不想倒下的倔强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到了村外祖坟的坡地,仪式更加冗长繁琐。棺木缓缓放入冰冷的墓穴,一锹锹带着冰碴的冻土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咚、咚”声,像是敲在人心上。孝子贤孙们被按着规矩跪倒一片,哭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