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月下呼吸,如同一个巨大而沉睡的怪物。浓雾如同活物般在参天古木间无声缠绕、流泻,将月光切割成无数游移不定的惨白光斑。陈雷手中的提灯仅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光线费力地刺穿浓雾,又被更深邃的黑暗贪婪地吸食殆尽。每走一步,靴子都深陷在厚厚一层陈年腐叶与湿滑苔藓构成的泥泞里,发出“噗嗤”的、令人心悸的声响。空气浓重得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绒布,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地裹挟着泥土深层的腐朽气味、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花香,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陈旧气息,沉沉压入肺腑。他感觉后背的皮肤紧绷着,并非寒冷所致,而是某种无所不在的、粘稠的窥视感——黑暗中,无数道无形的视线,穿透浓雾与枝桠的缝隙,死死地黏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步伐无声移动。偶尔,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短促、无法辨识的夜啼,瞬间撕裂死寂,又在猝然间戛然而止,留下更令人窒息的虚空。
不知走了多久,古堡的轮廓终于在枝叶的缝隙间浮现出来。它并非拔地而起,更像是由森林的黑暗与月光共同孕育的畸形造物。巨大的黑色石体沉默矗立,棱角被岁月啃噬得模糊不清,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藤蔓,如同凝固的、正在流淌的粘稠血液。尖顶刺向灰紫色的天幕,形态扭曲怪异。雾气在这里最为浓重,丝丝缕缕缠绕着塔楼和窗棂,使得整座建筑仿佛悬浮在虚无之上,散发着无声的诅咒气息。
那扇巨大的铁门如同古堡张开的口器,布满暗红与深褐交错的锈蚀斑痕,如同凝固的陈旧血迹。陈雷的手掌贴上冰冷粗糙的门面,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沿着手臂窜上脊背。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动,“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划破死寂,尖锐地刺入耳膜,在浓雾弥漫的庭院里激起沉闷的回响,仿佛惊醒了某个沉睡万年的巨兽。门轴艰涩地转动着,每一次摩擦都迸溅出细小的、带着腥味的暗红色锈屑。门后,是无边无际的、更加浓稠的黑暗,以及一股骤然涌出的、混杂着尘土、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衰败气息的寒风,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弱的月光,也隔绝了所有退路。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提灯那点昏黄的光晕,如同风中的残烛,只能勉强映亮脚下布满灰尘的碎石地面。他试探着向前迈步,脚步声在空旷死寂中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脚步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与他同步。不知走了多远,微弱的光晕终于触及到墙壁。墙上挂着巨幅人物肖像,颜料早已剥落、变色,画布布满裂纹。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孔在摇曳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五官扭曲变形。陈雷屏住呼吸,将提灯凑近其中一幅。那画中穿着古老华服的贵族,眼珠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然而,就在他凝视的刹那,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底部猛地窜起——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黑洞洞的眼窝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两道冰冷黏腻的目光穿透画布,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脸上!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