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死亡气息,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一口混着碎冰碴的浊水,从喉咙一路冻到肺腑,激得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 林黛玉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晃动的惨白。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晕开一团团没有温度的光斑,刺得眼睛生疼。

意识,如同沉在深潭底部的淤泥,一点点被搅动、翻涌上来。混乱的碎片猛烈撞击着她的脑海:潇湘馆摇曳的竹影,在凄风苦雨中发出呜咽;紫鹃那双总是含泪、忧惧深藏的眼睛;还有宝玉……那张曾经鲜活、后来却只剩下空洞绝望的脸庞,在她弥留之际的床前,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惨白宣纸。

“姑娘!姑娘!”紫鹃那撕心裂肺的呼唤仿佛还在耳边震荡,带着令人窒息的滚烫湿意。

紧接着,是更深、更沉、也更寒彻骨髓的记忆洪流,蛮横地冲垮了所有堤坝。不再是潇湘馆,不再是荣国府。而是云霞深处,一处被清冷灵雾缭绕的玉圃。 她扎根其间,枝叶舒展,吞吐着天地间至纯的精华。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宁静与满足,充盈着每一寸灵体。她是绛珠,一株承天地钟灵毓秀而生的仙草。

然后,那个身影出现了。神瑛侍者。他每日清晨,总会踏着氤氲的仙霞而来,手中执着那柄温润的白玉水壶。清澈甘冽的灵泉,带着他指尖微暖的气息,轻柔地洒落在她微微卷曲的叶尖上,再顺着脉络,无声地浸润她渴求的根系。 每一次浇灌,都像是一次无声的抚慰,一次生命能量的传递。那份温柔,如同烙印,深深刻进她灵识的最深处。一种懵懂而炽热的情感悄然滋长——感激、依赖,或许还有更多她当时无法言说的悸动。

画面陡转。阴森压抑取代了霞光瑞霭。粗如儿臂的冰冷锁链,缠绕着她纤细的灵体,将她的根系牢牢钉死在一方刻满禁锢符咒的寒玉之上。彻骨的寒意与剧痛瞬间攫住了她。 她虚弱地抬起头,视野上方,是警幻仙姑那张美艳绝伦却毫无人气的脸。仙姑居高临下,嘴角噙着一丝冰封般的微笑,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审视棋子的冷漠。

“痴儿,”仙姑的声音缥缈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冰针扎进她的灵识,“你以为那点滴浇灌,值得你用整个仙途、用毕生苦泪去偿还?”

警幻仙姑的指尖泛起幽冷的光,隔空点向她的眉心。一段强行扭曲的记忆碎片被粗暴地塞了进来:画面里,她(绛珠)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姿态卑微,声音凄楚而坚定:“蒙神瑛侍者甘露之惠……无甘露可报……愿以一生所有眼泪偿之……”

不!不是这样的!

剧烈的头痛猛地炸开,像有一柄烧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太阳穴,搅动着脑浆!林黛玉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手死死攥紧了身下粗糙冰冷的白色床单,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假的……”她破碎的喘息从齿缝间挤出,带着血沫般的腥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被些篡改的记忆、冰冷的锁链、以及警幻那伪善又冷酷的脸……与潇湘馆里焚稿断痴情、呕心沥血直至油尽灯枯的绝望画面疯狂交织、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