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如何，安雅·周博士？”塞缪尔苍老、带着浓重苏格兰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他站在窗边，手里也端着一杯酒，但没有举杯庆祝的意思。
人造太阳的光芒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在深邃眼窝中投下阴影。
他那双灰蓝眼睛紧盯着窗外那轮刺眼的光源，神色凝重肃穆。
“胜利，博士。”我坦诚回答，声音里仍残留着昨日的兴奋，“一个时代的胜利。极夜不再是绝境。我们……改变了大自然的规则。”
几粒凝固的霜晶，不知何时从窗外渗入，粘在他灰色的眉毛上。
“自然的规则？”他侧过头，眼神如冰锥刺进我眼瞳深处，“安雅，北极海域底部那片被永久冻结的黑暗物质层……我们的钻孔取出的样本……仅仅是那深渊微不足道的惊鸿一瞥。
那些最原始的有机分子，或许根本不是地球生命的种子，而是整个星空最深沉的恶意。”
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动了一下，映出他眉宇间一道深刻的忧虑刻痕。“你在那地狱般的核心区工作过，人类不该扮演上帝的角色。”
他的话语，如冰锥刺穿了杯中气泡的轻盈。一丝阴影掠过心头，但我迅速将它压回角落。塞缪尔的深邃洞察力令人敬畏，但这次或许是某种哲学式偏执。
“您是指冷却剂中发现的那些古老微生物？”我试着让声音显得轻松。
“研究组做过多轮极端环境模拟了，博士。它们在那样的高温下根本不可能存活，更不用说具有活性。它们是博物馆的尘埃。”
我环顾四周绚烂的灯火，“科学本来就是在刀锋上行走。”窗边精美冰雕反射着水晶灯光芒，仿佛也在无声地发出讽刺的光。
他嘴唇抿成一道刀削般的薄线，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双穿透了半个世纪风雪的眼睛，倒映着我身后沸腾的人造光明与世界——而其中闪烁的，竟是我从未见过的彻骨悲悯与……恐惧。
庆功宴余韵犹在，人造太阳的光芒将整座科考站的金属表面晕染出一圈柔和温暖的光晕。
我试图将那寒意驱散。凌晨前的最后一次远程数据复核显示一切平稳：峰值能量输出稳定得如同永恒。
我疲惫地靠在观察窗冰冷的金属边框上，窗外“希望”核心稳定运行的巨大光球，如同熔化的恒星碎片坠入凡尘，驱散了这片永恒冻土之上肆虐无数纪元的绝对黑暗。
回住处前瞥见的冷却区监控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了一下——几缕在高温流体中沉浮游动的丝状体，像是某种深海怪物的血管影像。
它们确实比例行检查时显得更活跃了，密度似乎也在悄悄增长……但这又如何？那是亿万年前的死灵，早该随灭绝的纪元一同消逝。
一定是连续高强度工作造成的视觉疲劳，我用力揉了一下发烫发酸的眼睛，它们需要休息。
科考站走廊顶灯在眼前投下昏黄光晕，脚步落在地板上发出规律轻响。
零点之前，我必须回来。我拉开那扇印着“首席工程师 安雅·周”标识的厚重气密门，门轴发出一阵低吟。
疲惫的身体陷进微凉柔软的床铺。意识沉入一片人造阳光般温热的暖金色暖意之中，仿佛被宇宙诞生时的光辉温柔地包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