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宜知被赐死那天,正值连绵半月小雨初歇,难得迎来的艳阳天。
天蓝云白,缕缕金丝从树叶缝隙间洒落,在雨水浸泡数日,还未干透的青砖上洒下一片斑驳光影,池边的荷叶滚落下了一滴晶莹的露珠。
如此明媚的日光毫无保留的倾洒而下,却未能给这深宅大院带来丝毫暖意。
自被从安陵老家接回京城,江宜知便幽禁于碧林轩内,再未迈出过院门一步。
这是她年轻时住的院子,她对这里的每一寸景象熟捻于心,尤其是院角那棵石榴树,花开正盛,粉红的花瓣层层叠叠缀满枝头,馥郁香气流转开来。
现已是开春时节,寒冷的冬天即将彻底过去。
她也已许久未见崔韫安,虽未曾谋面,但她知道他快死了——日日呕血,命不久矣。
这一切皆因她。
她巴不得他死,所以在那晚,假意认错,扑在他怀里哭泣时,趁他不备,偷偷给他的酒杯下了药。
那药发作缓慢,需要半月才能见效。
她想,这时间可估摸得刚刚好,崔韫安一死,美丽而朝气蓬勃的春天就要来了。
她最喜欢春天了,她也已做好再次逃离这种深宅大院的准备。
所以,在那个明媚灿烂的午后,当崔韫安的亲信吴迪踏进她的院子,手中端着一杯毒酒,冷冷宣告她的结局时。
江宜知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恐惧与愤怒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破口大骂,猛地推翻那杯毒酒,甚至还冲上前狠狠扇了吴迪两巴掌。
凭什么!凭什么崔韫安死,她就一定要跟着陪葬!凭什么!
“崔韫安这个狗东西!自己快死了还要拉我垫背!他该死!他罪有应得!”
江宜知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她将屋内能触及的东西统统砸了个粉碎。
一时间,整个屋内碎片散落一地,一片狼藉。
吴迪带着手下匆匆离去,可崔韫安并未打算这样放过她,毒药不成,又让人带了白绫来。
当一名嬷嬷端着白绫再次踏进碧林轩时,江宜知终于意识到了,崔韫安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要她的命。
恐惧如毒蛇般缠绕包裹住她的心脏,她害怕了,不再叫骂,转而跪下来,不顾尊严的跪下来,苦苦哀求,求他们放过她。
可那老嬷嬷仿若未闻般,脸上没有丝毫动容,机械般将手中的白绫绕上她的脖颈。
江宜知拼命挣扎,双脚乱蹬,双手用力的拉扯着白绫,可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因无法呼吸而疼痛,在将死不死的漫长过程中,她的指甲抓扯白绫,因用力过度而断裂......
疼,太疼了......
窒息与恐惧紧紧包裹住她,濒临之际,一道不属于她的记忆穿插进她的脑海里。
直至彻底将她完全淹没。
眼前沦为一片漆黑之地。
江宜知双眸紧闭,眉梢微蹙,神色痛苦而惊恐,额前不断有冷汗冒出,看起来似乎正在经受着什么恐怖梦魇的折磨。
“小姐......”
“小姐......”
遥远的声音仿若从另一个时空传来,起初缥缈得如同风中细语,渐渐的,那道声音越来越发的清晰,直到:“小姐!”
江宜知猛然睁开眼,胸口伴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强烈的日光刺得她眼眶生疼,视线模糊一瞬,随即逐渐清晰——熟悉又陌生的雕花床榻、罗帐锦被、还有一张熟悉而稚嫩的脸庞......
她未出嫁时的贴身丫鬟——双瑞。
彼时,双瑞趴在她的床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小姐,您做噩梦了吗?”
“奴婢看您刚才一直在喊,怎么喊您都喊不醒,可把奴婢吓坏了。”
江宜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双瑞,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脖颈处似乎还残留着白绫勒紧的窒息感,她抬手,指尖颤抖的摸了摸脖子,光滑细腻,没有任何伤痕。
怎么可能?
她不是死了吗?
她记得临死前,她将崔韫安的祖宗十八代都辱骂了一遍。
她咒他断子绝孙、咒他短命早死、咒他全族暴毙!
江宜知的记忆还停留在临死前的上一世。
“双瑞......这是哪一年?”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双瑞愣了一下,先是疑惑,随即笑道:“小姐,您睡糊涂啦!现在是明顺三年啊!您不会是因为下午要回靖王府,高兴坏了吧......”
明顺三年......江宜知心头猛地一跳,这是她还未嫁给崔韫安那年!
脑海里突然窜出临死前那道陌生记忆——
原来,她之前二十七年的人生,不过是困在一本书里的配角。
书中男主不是别人,正是靖王府世子,她的如意郎君崔韫安,而女主则是她向来看不顺眼的庶妹江禾。
最悲剧的是,江禾拿的还是她嫁哪个,哪个就爱她的无敌剧本。
在书中,她嫁给崔韫安后。
清冷贵气的世子爷对她独宠爱怜,两人相濡以沫,相知相守,最后夫妻伉俪情深双双把家还,还成了京中一段佳话。
呸,真恶心,一对狗男女!
想到上一世,自己与崔韫安走到最后,几乎形同陌路,相看两厌的结局。
再反观江禾,却与靖王次子崔澈成婚十几年却依旧恩爱甜蜜,相敬如宾,后来,在江禾因病早逝后,崔澈更是为她守身自好几十年未再娶。
江宜知痛恨,两相一对比,上一世的自己,活得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凭什么江禾样貌不如她,身世不如她,却能当话本大女主,而自己却只能做书中,下场落得极惨的的恶毒配角?
凭什么......凭什么!
江宜知心里压着一腔怒火。
不过也还好,现在,上天又给了她个机会。
所以,好不容易重来一世,江宜知,你不许自己再像上辈子那般蠢了......
双瑞瞧见自家小姐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只当以为是因二小姐入靖王府一事,小姐还在为此生气。
遂,赶紧出声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忧,就算二小姐进了王府那也没用,世子爷心里只有您一人的,这不,这次都亲自给您来信了,这不就是摆明想您了,想接您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