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北邙山外的破庙里,残烛将尽,云逸尘盘膝而坐,掌心贴着地面,一缕灵力顺着指尖缓缓渗入青砖。那云纹烙印仍如烙铁般滚烫,每跳一下,识海便震一震。他闭目调息,耳边却反复回荡着那三个字——“别信她”。

他没信,也没不信。他只是记住了。

苏府方向,灵压骤起,像是有人在用真气砸地板。他睁眼,眸光一凝,身形已掠出破庙,衣袂未响,落地无声。再出现时,已伏在苏府偏院的檐角,像只夜猫子蹲在瓦片上,既不显眼,又能把听雨堂看得明明白白。

堂内灯火通明,三长老正拍案而起,袖袍一甩,震得案上茶盏跳了三跳。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郎中,你们真信他是来治病的?前脚刚走,后脚北邙义庄就闹鬼,这云逸尘,怕不是云家余孽,勾结魔门,想借我苏家地脉复辟!”

五长老冷笑一声,指尖轻敲扶手:“你倒是清楚得很,怎么,昨夜你家护院为何会在北邙山脚转悠?还背着个黑布包袱,里头鼓鼓囊囊,像是……玉器?”

三长老脸色一变,灵力瞬间外放,地面青砖“咔”地裂开一道缝。五长老也不示弱,掌心一翻,一道青光浮于掌上,竟是苏家秘传的“回春印”。

眼看两人就要在议事堂打起来,云逸尘在檐上轻轻摇头:“这哪是审人,这是抢家主之位呢。”

他没动,他知道现在下去,就是送人头。可他也没走,他知道,今晚这出戏,比北邙山的机关还值钱。

就在这时,听雨堂大门“砰”地被撞开。

苏瑶月一身素白衣裙,发髻微乱,显然是从药庐直接冲过来的。她手中攥着一张药方,指尖发白,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们要赶他走?”她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堂内所有嘈杂,“谁给的权力?他救我性命,治我经脉,药理精深,连祖传的‘九曜归元术’都能用得如此纯熟,你们却说他是魔门余孽?”

三长老冷哼:“正统?云家功法早被列为禁术,谁用谁就是叛修!你莫非忘了,当年血夜,云家屠我三十六名弟子,尸骨未寒——”

“那你可记得,”苏瑶月猛地抬头,声音如刀,“那一夜,是谁先动的手?是谁的剑,先挑了云家祠堂的牌位?”

满堂骤静。

三长老嘴唇微颤,竟一时语塞。

云逸尘在檐上眯了眯眼。这姑娘,平时温温柔柔像个药罐子,一急眼,倒比谁都敢捅刀子。

五长老低头抚须,似笑非笑,袖口一滑,半枚断裂的玉扣悄然落地,被柱影吞没。那玉扣上,隐约有青莲纹路。

云逸尘瞳孔一缩。

青莲……林家的标记,竟出现在苏家长老身上?

他不动声色,掌心烙印却忽然一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那云纹竟在月光下微微发亮,仿佛在回应堂内某个人的情绪波动。

而堂中,苏瑶月正将药方高高举起,一字一句道:“我以医者之誓起誓,此人绝非奸邪!若他有半分不轨,我愿以命相抵!”

话音落,堂内鸦雀无声。

三长老脸色铁青,五长老却轻笑一声:“好一个以命相抵。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若真是云家遗孤,回来是为了什么?复仇?还是……夺宝?”

“夺什么宝?”苏瑶月冷笑,“他若想夺,早在药庐就能取我性命,何必等到现在?”

“那北邙山的玉佩呢?”三长老突然开口,“昨夜义庄异动,必与那物有关。他身上有禁术气息,掌心有云纹,又懂九曜之术——他就是云家血脉,这点毋庸置疑!”

云逸尘在檐上轻轻摩挲掌心烙印,心想:这老头倒有几分眼力,可惜脑子被门夹了。

他没现身,反而悄然退走。身形如烟,落地无痕,转眼已至苏府外竹林。

林间风动,他指尖凝力,在竹节上刻下一道隐秘符印。符成,轻弹入土,瞬间消失不见。这是他早年在江湖埋下的眼线联络法,三日内必有回应。

做完这些,他并未回府,而是绕到后巷,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写药单,字迹清峻如剑,末尾一行小字格外扎眼:

“疑者察之,惧者避之,唯信者得见真章。”

他将药单折好,交给巡夜的苏管家,语气平淡:“明日需采月露调药,这几味药材,劳烦准备。”

管家接过一看,眉头微皱:“静心藤?这味药……怎会在此?”

云逸尘只道:“配伍所需,不必多问。”

说完转身便走,背影清冷,像一柄收鞘的剑。

管家低头再看药单,总觉得那字迹似曾相识,却又说不上来。他没注意到,自己袖口沾了点药汁,在灯下泛出微弱金纹,一闪即逝,与云逸尘掌心烙印同频跳动。

听雨堂内,争执仍未结束。

三长老怒不可遏:“她竟敢为一个外人顶撞长老会!此风不可长!”

五长老却悠悠道:“她可是老夫人亲封的‘苏家医引’,将来执掌药典之人。她说的话,未必没有分量。”

“医引又如何?她终究是个女子,感情用事,难当大任!”

“是吗?”五长老忽然抬眼,目光如针,“那若我说,她体内灵脉已与某种古老血脉产生共鸣,你信不信?”

三长老一愣:“你什么意思?”

五长老不答,只缓缓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金色纹路,形如云卷。

“我也有。”他低声道,“二十年前,我曾救过一个重伤女子,她临死前,将一滴血融入我体内。从那以后,每逢月圆,这纹路便现。”

三长老脸色大变:“你……你竟隐瞒至今?”

“我若不说,你们能信吗?”五长老冷笑,“这世上,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云逸尘若真是云家之后,那又如何?血债血偿,可当年那场血夜,真的只是云家单方面作恶吗?”

堂内再度陷入死寂。

而此时,苏瑶月已回到药庐,正对着铜镜整理发髻。她指尖微颤,方才在听雨堂的强硬,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气一泄,手便软了。

她低头,忽觉袖口有异。

那药汁残留的金纹,竟在灯光下微微闪烁,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怔住。

与此同时,云逸尘已行至镇外溪边,蹲下身,将手掌浸入水中。水波荡漾,云纹烙印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仿佛有生命般跳动。

他盯着水面,忽然低语:“你让我别信她……可若连她都信不得,这局,还怎么破?”

话音未落,掌心骤然剧痛,烙印如火烧,识海中那妇人的唇再次开合。

这一次,他看清了。

他说的不是“别信她”。

是“别信他”。

云逸尘猛然抬头,目光如电,直射苏府方向。

溪水倒影中,他的脸冷如寒霜。

而苏府听雨堂内,五长老正缓缓收起衣袖,袖口阴影下,那半枚青莲玉扣已被他悄然捏碎,粉末随风飘散。

三长老盯着他,声音发紧:“你到底……想干什么?”

五长老轻笑,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

“我在等一个人。”他说,“一个能揭开当年真相的人。”

“谁?”

“那个——”他抬眼,望向堂外夜空,似有所感,“刚刚在竹林刻下符印的人。”

云逸尘站在溪边,掌心烙印仍在灼烧。

他缓缓站起身,将湿淋淋的手从水中抽出,水珠顺着指尖滴落。

下一瞬,他反手一掌,拍向身后古树。

树皮炸裂,一道隐秘符印浮现——正是他方才所刻。

可那符印边缘,竟已有淡淡青莲纹路悄然蔓延,如同活物,正缓缓吞噬原符。

他瞳孔骤缩,心头警铃大作——这青莲纹,他并非全然陌生。数月前在北邙山深处,他曾见一具枯骨缠绕着藤蔓,藤上便有相似纹路,触之即溃,化为黑雾,腐蚀石壁。当时他以为只是山中毒瘴异变,如今看来,竟是某种古老禁术的印记,竟能跨越空间,悄然追踪。

而此刻,它已悄然攀附于他的符印之上,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林家的‘蚀灵引’……”他低语,声音冷得像冰,“原来,不止一个‘他’,值得我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