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集团大厦顶层，战略孵化项目组的专属办公区。这里的空间比楼下的品牌营销部更加开阔、通透，也……更加冰冷。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取代了传统隔断，视野所及是城市钢铁森林的冰冷轮廓。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新风系统过滤后的洁净气息，混合着高级打印油墨的味道，以及一种被无形压力浸透的沉默。这里没有品牌部的喧闹，只有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偶尔低沉的电话交谈声，以及文件翻阅时纸张摩擦的沙沙细响，构成一种高效而压抑的背景音。
林薇（苏瑾）坐在靠窗的工位上。她的位置不再边缘，而是被安排在项目组负责人张珩办公室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桌上摆放着最新款的超薄笔记本电脑，旁边堆放着几份厚厚的、印着“机密”字样的行业研究报告和市场分析数据。她的头衔是“项目分析师”，工作内容不再是复印跑腿，而是参与新业务方向的前期调研、数据建模、以及可行性分析——顾氏集团最核心战略决策的基石工作。
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行业精英，思维敏捷，行事高效。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既要展现出符合“分析师”身份的专业素养（这得益于她前世经营“天使之翼”积累的商业本能和快速学习能力），又要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任何可能暴露“林薇”痕迹的锋芒和过于老练的判断。她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此刻，窗外的天色早已被浓重的墨蓝浸透，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项目组的同事大多已经离开，只剩下几盏孤灯亮着。林薇依旧伏在案前，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专注的侧脸。她正在分析一份关于东南亚新兴电商市场物流痛点的报告，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将纷繁的数据和信息提炼成清晰的图表和关键结论。高强度的工作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喉咙干涩，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属于林薇的、沉浸在挑战中的专注力。只有在远离顾衍和人群的时刻，她才能短暂地释放一丝灵魂深处的本能。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节奏分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这脚步声……她太熟悉了！是顾衍！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她放在键盘上的手指瞬间僵住，眼神深处那属于林薇的锐利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疲惫和一丝茫然的空洞感。她微微直起身，揉了揉酸涩的脖颈，目光“茫然”地投向电脑屏幕，仿佛被复杂的报告困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脚步声的靠近。
脚步声在她工位旁停下。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下来。林薇甚至能闻到那熟悉的、混合着雪茄淡香和冷冽须后水的气息。
她像是才被惊动，猛地转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局促不安：“顾……顾总？”
顾衍站在她的工位旁，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在她身上投下深重的阴影。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敞开着，少了几分白日的正式，多了几分居家的疏离感。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薇脸上，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么晚还在？”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更像是一种随意的开场白。
林薇连忙站起身，微微欠身，声音带着一丝被大老板抓包加班的不安：“嗯……这份……这份东南亚物流报告……数据比较多……想尽快梳理清楚。” 她指了指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表，语气有些笨拙地解释着。
顾衍的目光淡淡扫过她的电脑屏幕，屏幕上复杂的物流网络图和成本对比柱状图清晰可见。他并未对报告内容发表任何看法，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林薇脸上，那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
“辛苦了。”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温度。随即，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语气变得更加随意，甚至带着一丝闲聊般的漫不经心：
“对了，昨天路过美术馆，看到艾略特·奎恩（Eliot Quinn）的新展开幕了。” 顾衍的目光落在林薇脸上，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那种解构主义的冷色调和几何张力吗？我记得你收藏过他早期的一幅小作品，《冰封的回响》。”
艾略特·奎恩？
解构主义？
《冰封的回响》？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林薇的心脏！
苏瑾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激活的电流，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猛地闪现：
冰冷空旷的画廊。
她（苏瑾）穿着一身昂贵的白色连衣裙，站在一幅巨大的、由冰冷金属和破碎镜面构成的抽象作品前。画面充斥着扭曲的几何线条、冰冷的蓝灰色块和尖锐的棱角。她眼神空洞，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忧郁和欣赏。旁边似乎有人在低声议论这幅作品的“震撼力”和奎恩的“天才”。她努力维持着优雅的姿态，但内心只觉得那画面冰冷刺骨，毫无美感，甚至让她感到压抑和不适。
这记忆碎片一闪而过，带着强烈的排斥感！苏瑾根本不喜欢这个艺术家！她所谓的“喜欢”和收藏，更像是附庸风雅、迎合某种圈层品味的社交表演！她对奎恩的作品，只有深深的疏离和无法理解！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薇！她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设计的试探！顾衍在用苏瑾的“过去”来测试她的“现在”！
电光火石间，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她必须给出反应！一个符合苏瑾身份，但又不能完全吻合顾衍记忆的反应！
她的脸上先是本能地浮现出一丝茫然，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名字。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大病初愈后的思维迟滞感。然后，她的眼神里才慢慢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困惑和不确定的、极其细微的恍然。
“艾……艾略特·奎恩？”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语速缓慢，像是在记忆深处费力地挖掘，“那个……画很多……冷冰冰的方块和……尖尖角角的艺术家？” 她的描述带着一种外行的、甚至有些幼稚的笨拙，完全没有任何鉴赏家的专业术语，更没有丝毫“喜爱”之情流露。
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更加困惑，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求证意味：“《冰封的回响》？是……是我收藏的吗？我……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她抬手，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因记忆混乱而产生的疲惫和苦恼，“自从……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很多以前的事情……都变得有点模糊了……特别是……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她的反应，完美地契合了一个经历重大脑部创伤后、记忆受损的病人形象！将“不记得”和“不喜欢”的原因，巧妙地归咎于那场滑雪意外带来的后遗症！同时，她用“不那么重要的东西”来定位奎恩的艺术品，更是隐晦地表达了一种潜意识的疏离感——潜意识里，她（苏瑾）可能从未真正喜欢过那些冰冷的东西。
顾衍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没有错过林薇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初始的茫然、费力的回忆、笨拙的描述、困惑的求证、以及最后因“记忆混乱”而流露出的疲惫和苦恼。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摩挲着西装袖口金属袖扣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是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是失望还是了然，“看来那场意外，影响确实不小。” 他的目光在林薇按压太阳穴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奎恩的风格比较极端，不喜欢也正常。早点休息吧，工作不急在一时。”
说完，他没有再多看林薇一眼，仿佛刚才的对话真的只是偶遇闲聊时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迈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向走廊尽头他那间巨大的、灯火通明的总裁办公室，身影很快消失在厚重的门后。
直到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彻底消失，林薇紧绷的脊背才猛地松懈下来。她跌坐回椅子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喉咙！
好险！
顾衍果然在试探！用苏瑾的“艺术偏好”这把钥匙，试图撬开她身份的门锁！
她刚才的反应……过关了吗？那瞬间的茫然、笨拙的描述、将遗忘归咎于后遗症……这些伪装，骗过了顾衍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吗？
林薇不敢确定。顾衍最后那句“不喜欢也正常”和“早点休息”，听起来像是接受了她的解释，但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依旧藏着无法解读的深邃。他就像一座漂浮的冰山，你永远不知道平静水面下，隐藏着怎样巨大的、足以致命的威胁。
她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水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看向窗外冰冷璀璨的城市灯火，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无声的试探，已经开始了。
而顾衍，显然不会止步于此。
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更加刁钻、更加致命的“偶遇”和“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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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办公室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光河。顾衍没有开主灯，只留了办公桌上一盏阅读灯。昏黄的光线下，他靠坐在椅背里，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加密文件，但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上面。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在项目组办公区的那一幕。
苏瑾的反应……
茫然、费力回忆、笨拙的描述、归咎于失忆……
完美。
完美得近乎……刻意？
那瞬间捕捉到的、她听到“艾略特·奎恩”名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茫然（而非苏瑾记忆中那种刻意维持的忧郁欣赏）……是真的记忆受损？还是……一种本能的、对那个名字所代表冰冷风格的排斥？
还有那句“不那么重要的东西”……苏瑾当年为了拍下那幅《冰封的回响》，可是动用了她信托基金里不小的一笔钱，还特意举办了一场小型的鉴赏沙龙。对她而言，那绝不仅仅是“不重要”的东西。
失忆？
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改变？
顾衍深邃的眼眸中，那冰冷的探究之色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大。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低沉平稳：
“Lisa，帮我查一下，苏瑾……夫人，滑雪意外前半年内，所有关于艺术收藏、画廊活动、艺术家相关的行程记录、消费记录以及……社交媒体动态。越详细越好。”
“是，顾总。” Lisa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放下电话，顾衍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冰冷的夜色。指尖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瑾……
林薇……
“天使之翼”……
那份惊艳方案中的熟悉灵魂……
疑云，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愈发浓厚。
这场无声的试探，才刚刚落下第一子。而他，有的是耐心，等待对手露出更多的破绽。冰冷棋局上的无声落子，每一步，都指向迷雾深处那未知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