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水榭:

“好一个‘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蔺小姐此画,道尽风骨,本王……叹为观止。”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因激动而更显清亮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宣告:

“看来本王所言不虚。某些人……当真是‘有眼无珠’!”

“有眼无珠”四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了然和鄙夷,齐刷刷地射向了面如死灰的陆子珩!

“有眼无珠”!

这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裹挟着瑞王齐承瑞沉冷如铁的威压,狠狠钉在陆子珩的心口!水榭内所有的目光,那些方才还带着对蔺芷宁的忌惮与惊艳的目光,此刻齐刷刷地转向他,瞬间化作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嘲讽和了然。

那目光如芒在背,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得陆子珩浑身剧痛,几乎站立不稳!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额角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他堂堂武定侯世子,天之骄子,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还是当着满京城最顶尖的权贵名流,被一个他弃如敝履的女人,被一个他深深忌惮的亲王,联手打脸,钉死在“有眼无珠”的耻辱柱上!

“你……”陆子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败的风箱,手指颤抖着指向蔺芷宁,又猛地转向齐承瑞,眼中布满了屈辱的血丝和疯狂的怨毒,“齐承瑞!你……你欺人太甚!为了这个贱人,你竟如此折辱于我?!折辱我武定侯府?!”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连尊卑都抛在了脑后,直呼瑞王名讳!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放肆!”郑峰一步踏前,腰间佩刀“噌”地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瞬间锁定陆子珩,一股浓烈的杀气弥漫开来。瑞王身后的另一名侍卫也眼神如电,蓄势待发。

水榭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看陆子珩的眼神,已如同看一个死人。敢在瑞王面前如此失仪咆哮,武定侯府怕是要大祸临头!

齐承瑞却并未动怒,他甚至看都没看陆子珩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只聒噪的蝼蚁。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蔺芷宁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欣赏和探究,仿佛在透过那幅锋芒毕露的《凌云劲竹图》,解读着她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

他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止住了郑峰的动作。那姿态,是真正上位者对跳梁小丑的漠视。

“武定侯世子,”齐承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万里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咆哮御前,直呼亲王名讳,是为大不敬。念你今日心神激荡,口不择言,本王暂不计较。带上你的人,立刻离开澄园。若再口出狂言……”他顿了顿,眼神终于扫过陆子珩那张扭曲的脸,如同看着一滩烂泥,“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情面?”陆子珩惨笑一声,声音凄厉,“你齐承瑞今日如此辱我,何曾讲过半分情面!为了这个不知廉耻的……”

“表哥!”李明珠尖叫一声,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陆子珩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后拖拽。她吓得魂飞魄散,脸上毫无血色,泪水汹涌而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表哥!你冷静点!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王爷息怒!世子他……他伤口未愈,心神恍惚,绝非有意冒犯王爷!求王爷开恩!开恩啊!”

她一边哭求,一边拼命用眼神示意旁边吓傻了的侯府随从。两个随从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上来,和李明珠一起,几乎是架着还在剧烈挣扎、双目赤红、口中断续咒骂着的陆子珩,狼狈不堪地朝水榭外拖去。陆子珩挣扎间,额角的膏药被蹭掉,露出底下尚未愈合的青紫伤口,更添几分狰狞狼狈。他那身华贵的锦袍被扯得歪斜,鞋履在光滑的地面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昔日意气风发的侯府世子,此刻如同一条被当众扒光了皮毛、只剩无能狂吠的丧家之犬。

水榭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李明珠压抑的哭泣声和陆子珩被拖远后那不甘的、模糊的咆哮渐渐消失在花木深处。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冲击力的一幕震住了。目光再次汇聚到水榭中央。

蔺芷宁静静地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看着陆子珩被狼狈拖走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快意,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底下却沉淀着无数汹涌的暗流。前世那场焚身的大火,养子陆明修怨毒的嘶喊,陆子珩冷漠的宣判……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这点羞辱算什么?比起她前世所承受的背叛、利用和烈火焚身的绝望,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利息。

她的目光掠过众人各异的神情,最终,落在了那幅墨迹淋漓的《凌云劲竹图》上。竹叶如剑,傲骨铮铮。这,才是她的回应。

齐承瑞的目光也终于从画上移开,再次落回蔺芷宁的脸上。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深沉的平静,也捕捉到了那平静之下,一闪而过的、刻骨铭心的痛楚与冰冷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却又被如此完美地压抑在沉静的表象之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他心中微微一悸,随即涌起更强烈的探究欲。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这身傲骨,这惊世才情,这深藏不露的恨意,都让他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全部。

“蔺小姐受惊了。”齐承瑞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此画神韵天成,气魄非凡,本王甚是喜爱。不知蔺小姐可愿割爱?”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瑞王殿下竟要收藏这幅画?这意义非同小可!这不仅是认可蔺芷宁的画技,更是将她的地位,直接抬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高度!

蔺芷宁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欣赏,有探究,还有一丝她暂时无法解读的复杂情愫。她微微屈膝:“王爷谬赞。此画粗陋,能入王爷法眼,是芷宁之幸。王爷若喜欢,自当奉上。”

“好。”齐承瑞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彩,随即吩咐道:“郑峰。”

“属下在。”郑峰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垂首。

“将此画小心收起,装裱后送至本王书房。”齐承瑞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郑峰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深意。

郑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立刻应道:“是!” 他上前,动作极其小心地卷起那幅墨竹图。在卷动的瞬间,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画上那凌厉如刀的竹叶,又瞥了一眼旁边沉静如水的蔺芷宁,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忌惮,有疑惑,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捧着画卷退到一旁。

齐承瑞这才转向众人,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疏离清冷,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从未发生:“一点小插曲,扰了诸位雅兴。雅集继续,诸位请自便。”

水榭内的气氛这才重新活络起来,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日澄园雅集的主角,早已不再是春日繁花,而是那位以一幅墨竹惊艳全场、更得瑞王殿下青眼相加的蔺家嫡女——蔺芷宁!

接下来的时间,再无人敢对蔺芷宁有半分不敬。那些贵女们,无论心中如何嫉妒不甘,面上都堆起了最得体的笑容,或真心或假意地围拢过来,试图与她攀谈。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柳如眉等人,更是缩在角落,脸色灰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蔺芷宁从容应对,既不热络,也不失礼。她沉静的气质,渊博的谈吐,以及对书画、琴棋的独到见解,让那些原本存了轻视之心的人也不得不暗自折服。瑞王殿下虽未再与她单独交谈,但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追随着那道素白的身影,那份特别的关注,更是让所有人心中凛然。

雅集接近尾声,夕阳的余晖给澄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