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蹲在李伯家的灶房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陶碗边沿。
青砖墙泛着潮气,灶间飘来陈米香——这是他躲进来的第七天。
昨夜刚下过雨,后窗漏进的风裹着湿泥味,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阴云。
"小林缚,喝口热粥。"李伯掀开门帘进来,粗布围裙沾着茶渍,手里的蓝边碗腾着热气。
老人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色,"那姓赵的这两日派了三拨人在茶行打转,连西市卖糖人的老周都说见着穿玄色短打的——"
"李伯。"林缚打断他,指尖在碗沿叩了两下。
他抬眼时眉峰微挑,原本因常年挑担而佝偻的脊背突然绷直,"您记不记得三年前,商盟说咱们往茶饼里掺了巴豆粉?"
李伯的手顿在半空。
陶碗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响。
老人喉结动了动:"怎会不记得?
那年秋茶全砸在库里,要不是你连夜翻了二十车茶饼,找出那包被掉包的......"他突然噤声,浑浊的眼珠猛地缩紧,"你是说,这次的巴豆粉......"
"系统刚发来的情报。"林缚垂眸盯着粥里晃动的倒影,声音压得极低,"动手的是城南福来茶行的陈二。
您说巧不巧?
三年前那批茶饼,正是福来的船帮咱们运的。"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在林缚脚边。
他盯着跳跃的火光,指节捏得发白——三天前系统弹出的情报像根刺,扎得他心口生疼。
父亲替商盟顶罪的那晚,也是这样的雨夜。
老挑夫跪在商盟总舵的青石板上,血混着雨水漫过林缚的草鞋:"阿林缚,记着,有些债要拿命还,有些债......"
"当啷!"
李伯的碗重重砸在桌上。
老人颤巍巍摸出旱烟袋,火折子擦了三次才点着:"陈二那混球,他爹跟赵明是拜把兄弟。
三年前要不是商盟保着,福来早该被官府封了。"烟锅里的火星子映着他泛红的眼尾,"你是想......"
"我要知道赵明到底在藏什么。"林缚突然站起来,后背撞得木梁上的蛛网簌簌落。
他摸出怀里的粗布包,抖开是张皱巴巴的账本——这是他前夜用易容粉混进商盟货仓时顺的,"系统说市井线能接消息,昨夜有个卖馄饨的老妇说,上月十五赵明的马车进了城南破庙,出来时车轱辘沾着红泥——那红泥只有城外铁矿才有。"
李伯的烟杆"啪"地断成两截。
院外突然传来铜锣响。"绣坊苏东家到——"是茶行小伙计阿福的嗓门。
林缚瞳孔骤缩,转身就要往里屋躲,却听李伯喊:"小林缚,来前堂!
苏檀儿是来谈秋绣的,你跟着学些生意经!"
他顿在原地。
系统面板突然在眼前弹出淡蓝光幕:【检测到关键人物苏檀儿,建议接触获取情报】。
林缚咬了咬后槽牙,扯了扯皱巴巴的粗布衫,掀开了门帘。
前堂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穿月白缎裙的女子背对着门,指尖正拂过茶柜上的青瓷盏。
她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得耳坠子上的红珊瑚像滴血。
听见动静,她转身时裙角微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李伯好。"声音清润如泉,"这位是......"
"我伙计林缚。"李伯抢着开口,眼角却往林缚这边瞥,"小林缚,给苏东家奉茶。"
林缚接过茶盘时,指尖触到苏檀儿递来的帕子。
帕角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惊人——但更惊人的是帕子上的味道:不是寻常香粉,是带点苦的沉水香,混着极淡的铁锈味。
他垂眸奉茶,余光瞥见苏檀儿腕间的翡翠镯子,内侧刻着极小的"赵"字。
"苏东家常来茶行?"他突然开口。
苏檀儿的睫毛颤了颤。
她接过茶盏时,指甲盖泛着珍珠白,却在盏沿压出淡淡月牙印:"李伯的茶,自然要常来。"她抬眼时眼波流转,"倒是这位林兄弟......"
"林缚。"他纠正。
"林兄弟。"苏檀儿轻笑,"我前日在万花楼听人说,有人夜里翻了商盟货仓。"她指尖摩挲着茶盏,"不知是哪个大胆的?"
灶房里的风突然灌进来。
林缚感觉后颈发凉。
他望着苏檀儿耳坠摇晃的红珊瑚,想起昨夜市井线传来的消息:"绣坊新收了二十个绣娘,都是从铁矿村来的。"
"苏东家消息倒灵。"他扯出个憨厚的笑,"许是哪个小贼?
商盟的银子,谁不眼热?"
苏檀儿的笑容没变,却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她的手凉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林兄弟可知?
有些秘密,知道的人多了......"
"苏东家!"李伯端着茶点从后堂出来,"尝尝这桂花糕,新蒸的。"
苏檀儿立刻收回手,指尖轻轻绞着帕子:"李伯见谅,我与林兄弟说些趣话。"她起身时裙角扫过林缚的鞋尖,"改日再来讨茶喝。"
门帘落下时,林缚看见她的马车夫——那汉子走路时左脚微跛,正是前日在商盟门口见过的,给赵明牵马的随从。
月上柳梢时,林缚蹲在李伯家的屋顶。
系统面板浮在眼前,【耳报神·市井线】的提示不断跳动:"赵明今日未去商盟,马车进了城南破庙"、"破庙后墙有新土,味似铁矿"、"苏绣坊今日送了三车绣品去码头,货单写的是绸缎,压舱石重得反常"。
他摸出怀里的账本,借月光翻到最后一页。
潦草的字迹上,"铁矿"二字被反复圈画,旁边批注着"赵总管亲收"。
林缚的指节捏得发白——父亲当年顶的罪,是"往茶饼掺巴豆导致商盟损失",可真正的损失,怕不是这铁矿的私运?
"小林缚?"李伯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睡了么?"
林缚翻身跳下来,落地时像片叶子。
李伯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酱牛肉:"吃点,看你这两日瘦的。"老人欲言又止,"刚才苏檀儿的话......"
"她在试探我。"林缚咬了口牛肉,咸香在嘴里炸开,"但李伯,我有更要紧的事。"他掏出账本拍在桌上,"这是赵明私吞铁矿银钱的账,您明日去商盟分舵,找张执事——当年您救过他儿子的命,他会信您。"
李伯的手在发抖。
他盯着账本上的红印,突然抓起茶碗灌了口冷茶:"这......这要是假的......"
"假不了。"林缚指腹蹭过账本边缘的折痕,"系统说市井线的消息准确率90%,加上我昨夜在破庙后墙挖到的铁渣——"他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碎片,"您闻闻,这是新炼的精铁,商盟明面上可没批铁矿开采。"
李伯突然捂住嘴。
老人的肩膀剧烈起伏,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老林头没白教你......他当年就是发现商盟私运铁矿,才被......"
"李伯!"林缚猛地按住他的肩,"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您明日卯时去分舵,把账本给张执事,只说'铁矿的账该见天日了'——他懂的。"
李伯重重点头,眼泪砸在账本上,晕开团墨迹。
第二日辰时三刻,茶行的铜铃被撞得乱响。
林缚正擦着茶柜,抬头就看见赵明踩着青缎皂靴跨进来。
商盟总管腰间的玉牌闪着冷光,身后跟着四个玄衣护卫,腰间刀柄擦得发亮。
"林小挑夫。"赵明眯起眼,嘴角扯出个笑,"听说你最近很会翻货仓?"他身后的护卫"唰"地抽出刀,刀刃映着林缚发白的脸,"有人告你偷了商盟的账本,还往茶饼里下巴豆——你说,该当何罪?"
林缚的手指在茶柜上轻轻敲了三下。
他望着赵明腰间晃动的玉牌,突然笑了:"赵总管这是听谁说的?
该不会是......"
"带回去!"赵明猛地挥手。
护卫的刀光劈下来时,林缚侧身闪过,后腰撞在茶柜上——那里藏着他昨夜用易容粉捏的假账本。
院外突然传来铜锣响。"苏绣坊送秋绣——"阿福的嗓门又尖又亮。
赵明的瞳孔缩了缩,转头看向门口。
林缚趁这空隙摸出怀里的易容粉,指尖蘸了些抹在耳后。
他望着赵明紧绷的下颌线,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系统面板在眼前闪烁,【检测到危机,建议启动反制】的提示刺得人眼疼。
"赵总管。"他突然提高声音,"您说我偷账本?
那账本上写的'铁矿私运'四个字,您敢让张执事看看么?"
赵明的脸"刷"地白了。
他身后的护卫刀势顿住,玄衣下的手开始发抖。
院外的马车铃响得清脆。
苏檀儿的月白裙角掠过门槛时,林缚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假账本。
他望着赵明扭曲的面容,突然觉得喉咙发甜——这局,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