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人,是一件很弱鸡的事情。

这是朝凰第一次当人的觉悟。

故事还要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那时的她正在经历每只凤凰都会经历的洗礼:涅槃重生。

灼热感几乎让她窒息,她只能蜷缩着身子,感受每一寸翎羽都被无形的烈焰吞噬。

这样的痛苦她需要忍受七七四十九日,但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日了,只觉得那烈火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烧成灰烬。

意识不知经历了几次浮沉,耳畔渐渐响起族人的话语声::“看样子……她熬过来了。只待天雷加身,便可化为人形了。”

天雷?!朝凰一惊。

火烧完了还要雷劈?!

她知道化成人形是需要挨天雷的,可没想到这是一个连续的动作啊!

她都已经被烤了四十九日了,还要再来九十九道天雷?

这流程下来,再浇点油再撒点料岂不直接成全了凤凰烧烤宴?

凰生也太难了!

就在她在绝望边缘徘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灵之气陡然涤荡全身。

蚀骨的灼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与通透,仿佛天地间的尘埃都被洗净。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翅膀,那沉重的束缚感骤然消失。她猛地振翅,五彩华光流转的羽翼撕裂残余的烟尘,带着她冲天而起!

天高云阔!

流霞披着绚烂的七彩霓裳,天边流淌着熔金般的光辉。

朝凰御风翱翔,恣意舒展着新生的力量,感受着涅槃重生带来的无边畅快,她几乎要引吭高歌。

忽然天色骤变。

狂风毫无预兆地咆哮而至,裹挟着冰冷的雨腥气,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她从云端撕扯下来。

下方原本观望的族人瞬间变了脸色,一个已化人形的虬髯大叔顶着风嘶吼:“顶住这天雷劫!成了人形,族长派出的迎亲队伍即刻便到!”

“迎亲?!”朝凰翅膀一歪,差点被狂风卷走,她奋力稳住身形,难以置信。

“没错!你可是要做娘娘的人!”大叔吼完,立刻混入仓皇奔逃的人群中,生怕天雷不长眼,殃及池鱼,他可不想再挨一次雷劈。

什么?!

修成人形就要嫁给那个老族长?!

开什么玩笑?

还未来得及发出抗议。

“咔嚓——!

一道刺目的惨白电光撕裂天幕,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精准地朝她劈落。

朝凰本能地抬起翅膀格挡,却瞬间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掼向地面,砸进一个冰冷的泥水坑里。

意识彻底模糊前,她脑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老娘要跑路!”

“师父,这天色突变,怕是要下暴雨?”山脚下,一个小童仰头望着身侧的男子,忧心忡忡。

男子抬眸,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望向瑶华山巅风云汇聚之处,眸底流光微动,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非也。此乃天劫之兆。观这天雷威势,渡劫者……怕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呢。”

小童暗自腹诽:天雷还分力道大小?师父又在故弄玄虚了吧?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恭敬道:“那我们……继续赶路?”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撩起素净的长衫下摆,竟悠然席地而坐:“不急。在此稍候,我们的有缘人……快到了。”

小童无奈,只得放下包袱,盘腿坐在男子身侧。

“哗啦——”

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下。

男子嘴角那抹从容的笑意瞬间僵住,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小猴,撑伞。”

油纸伞“啪”地撑开。

小猴斜睨着身边故作镇定的男子,嘴角抽搐。

若非当年年幼无知,被这狐狸精的媚术所惑,签下那该死的契约,他何至于跟着这么个神神叨叨的“江湖骗子”修行?他低头看看自己,虽得了人身,可离那逍遥自在的仙道……怕还得再熬上千八百年!

此刻,瑶华山顶的小水沟里,朝凰正无知无觉地承受着天雷的洗礼。

尽管意识沉沦,但每道雷霆加身,那具躯体便剧烈地抽搐一次。

整整九十九道撼天动地的雷光过后,泥泞中的身影才微微一动。

朝凰艰难地睁开眼。

她想扇扇翅膀庆祝解脱,却感觉翅膀的形状异常陌生。

她费力想要抬起“翅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沾满污泥却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原本流光溢彩的羽毛,已化作一身被泥水浸透、划破的五彩缕衣,她试探地动了动手指,又蹬了蹬腿。

是人形!货真价实的人形!

嫁族长?没门!

朝凰一个激灵,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逃跑良机。天雷至,族人此时必定还躲在各处避雷,尚未回神。

机不可失!她强忍着浑身被雷劈后的酸麻剧痛,咬紧牙关,迈着那两条“新鲜出炉”、还完全不听使唤的腿,连滚带爬地从泥水里挣扎起身。

顾不上满身狼藉,她拔腿就朝着山下密林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去,她此刻只是个步履蹒跚的人形菜鸟。

山路被暴雨冲刷得泥泞不堪,湿滑异常。

这跑起来不如飞起来得劲儿,可是她刚遭完天雷,灵力尚且溃散,一时半会儿变不回原形,只能拔腿狂奔。

朝凰深一脚浅一脚,随时可能摔倒。

她心脏狂跳,耳朵却高高竖起,警惕地捕捉着山巅方向任何一丝族人归来的灵力波动或声响,生怕下一刻就被堵个正着。

就在她狼狈地试图绕过一块湿滑的青苔石时,脚踝猛地一崴。

朝凰一声惊呼,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所有平衡,头朝下、脚朝上,顺着那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山坡翻滚而下。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疯狂颠倒旋转。

嶙峋的碎石狠狠刮擦撞击着她的身体,尖锐的断枝无情地撕扯着她的五彩缕衣,在裸露的肌肤上划开一道道的血痕。

泥土、落叶、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腥味,一股脑地灌进口鼻,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徒劳地试图抓住点什么,手指却在湿滑的草根和石头上磨得鲜血淋漓,只能任由重力将她拖向未知的深渊。

不知翻滚了多少圈,撞击了多少次,那股毁灭性的下坠之力终于耗尽。

她像一摊被彻底摔散的烂泥,瘫软在坡底一处积水的洼地里。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每一寸神经。

朝凰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望着头顶那片尚未完全停止晃动的灰暗天空,生无可恋。

“他奶奶的……当人也太他娘的菜了!”

早知做人这么痛,这么弱鸡,还要被逼嫁给老色鬼……这人,她不当了行不行?!

这罪受的!

就在她疼得眼冒金星,怀疑自己是不是第一个因为“太菜”而想退票重生的凤凰时——

“师父,雨这么大,咱还等啥啊?找个地方避避吧?” 一个带着点不耐烦的清脆童音,穿透哗哗雨声,在不远处响起。

另一个声音随即响起,清越得像碎玉一般好听,

“避雨?小猴,你且看这天象。”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穿透雨幕,精准地“看”向了泥洼里半死不活的朝凰,“此乃天劫余韵,非是寻常暴雨。至于我们等的有缘人嘛……”

那声音拉长,带着点戏谑:

“喏,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