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考卷发下,无论分数高低,父亲的目光都率先刺向排名栏。“第一?很好,想要什么奖励?”若第二名,他脸色便沉了,声音也裹上冰碴:“又是张磊?你到底哪里不如他?”那沉甸甸的“不如”二字,早已化作我胸口的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拉扯。张磊,那个名字早已不是简单的同窗称谓,而成了我心中必须翻越的山峦、必须击倒的对手。父母灌输的“必须第一”的信念,像一根无形鞭子,抽打着我的脊背,催我前行。
期中考试后的教室,空气凝滞如胶。班主任的声音在闷热里艰难地浮游:“第一名,张磊。”我的名字紧随其后,却已沦为模糊的回响。第二!那两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的耳膜。四周细碎的议论声嗡嗡作响,每一丝气流都像是针对我的嘲笑。我僵在座位上,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又猛地冲向头顶,烧得脸颊滚烫。目光死死钉在前排张磊挺直的脊背上——那背影仿佛带着无声的炫耀,刺得我双眼生疼。整个教室瞬间旋转、扭曲,最后只剩下他淡然端坐的侧影,像一根淬毒的针,深深扎进我的眼底。
回到家,那张刺眼的试卷如同烧红的烙铁,被父亲狠狠摔在桌上。“第二名?!你还有脸回来!”他声音里的失望与愤怒拧成一股鞭子,抽得我体无完肤。母亲在一旁叹气,那声叹息比责备更重地砸在我心上。“我们指望你什么?连个张磊都超不过?”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将我钉在名为“失败”的耻辱柱上。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黑暗中,张磊那淡然的脸和父母失望的眼神反复交织。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烧得理智噼啪作响。凭什么是他?凭什么他抢走了属于我的位置?那曾被我视为必须超越的“山峦”,此刻竟扭曲成面目可憎的敌人,恨意在静默里疯狂滋长。
几天后,王老师敏锐地捕捉到了我刻意回避张磊的僵硬姿态。放学铃声刚落,她轻轻叫住我,将我带到办公室。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大雨,正如我心中翻腾的阴郁。
“李明,”王老师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像投入沸水里的凉石,“听过沙丁鱼和鲶鱼的故事吗?”她娓娓道来那个在深海渔船上发生的奇迹——死气沉沉的沙丁鱼群,因天敌鲶鱼的闯入而奋力游动,最终竟得以存活。“鲶鱼不是为了让沙丁鱼灭绝,而是为了逼出它们骨子里的生机。”她看着我,目光洞穿了我层层叠叠的愤怒,“真正的对手,有时反而是生命的‘鲶鱼’,逼着你更快、更强。”
她起身推开窗,一阵裹挟着泥土气息的凉风猛地灌入。“你看,”她指着远处操场上雨后初晴、水光潋滟的地面,“蚂蚁们忙着重建被雨水冲垮的家园,鸟雀在湿漉漉的枝叶间跳跃觅食。森林里,有竞争,更有共生。老虎不会吃掉所有鹿,否则它自己也会饿死。竞争是为了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把谁彻底踩在脚下。”风把她的话吹进我混乱的心里,那“鲶鱼”和“森林”的比喻,像一把生锈的锁匙,开始艰难地转动我封闭的心门。
几天后,父母的态度悄然转变。饭桌上,父亲破天荒地问起:“这次数学那道压轴题,听说张磊的解法很巧?”语气里不再是硝烟味,反而带着一丝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