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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成了一只鼻子,一只镶在一个女人脸上的鼻子。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闻到来自女人身上的淡淡香水味。
一种高档空瓶被倒入廉价香水混合后的香味。
沐浴液夹杂着汗液的气味从周遭蔓延过来,与她身上的味道争夺着嗅觉。
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当我渐渐熟悉了这种气味之后,我突然又闻到了一种复杂的臭味——
就像十三天没洗过的汗脚脚气,混合着打嗝时喷出的在肚里发酵过的酒精气体。
这种臭味经久不散,与廉价的香水味、沐浴液的工业香味争夺着我身边的空间。
它们谁也不服谁,就像互不相让的窑姐,同时向我煽动着石榴裙,口中叫着,“选我!选我!”
它们打得焦灼,唯一难受的是我。
我心中呐喊,就像我最初发现自己变成了这女人的鼻子时一样地呐喊。
快带我离开这里!快让我变回我自己!
痛苦、难熬、挣扎,却无济于事,最终,它们还是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我日复一日嗅着的诡谲与无奈。
我谩骂、诅咒、责备这女子为何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但我只是一只鼻子,逃避不了,我只好忍耐。
当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复杂的气味之后,忽然一阵刺鼻的烟向我扑来,我知道,前面的忍耐又前功尽弃了。
在烟味之下,什么香水味、沐浴液的气味都显得微不足道。
我更加愤恨,愤恨的不是那个吸烟的男人,而是被我寄生的这个女人——她为什么不逃走!
女人用手揉了揉我,又捂住了我,显然我的痛楚让她感到不适。
“该离开了吧!”我心想。
果然,烟味淡了,臭味也没那么浓了,她终于离开了那里,她终于察觉到我的苦衷。
可没过多久她又回去了,好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烟味、脚臭味,已被另一种气味综合成了一种可以让我接受的味道。
那是一种艾草的香气,这是今日我闻到的最让我舒服的自然气味。
热水里蒸腾起来的艾草香虽掩盖了脚臭味,但不时传来的酒气却依然让我饱受煎熬。
能让这女人这样不弃不舍的,必定是她丈夫。
她在替他酒醉归来的丈夫洗脚,用艾草熬成的热水。
能被女人这般照顾的,必定是事业家庭两不误的好丈夫吧?
男人一定在外忙碌得多日不归家了,不然他的脚怎么会臭成那样?
他一定是忙着应酬,忙着陪人喝酒,不然也不会有那种酒精在腹中发酵多日而产生的难闻口气。
他酒醒的时候,一定很爱她,不然也不会看到她因烟味离开后,而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她也一定很爱男人,不然这样中人欲呕的环境之下,没有情感之人断然不会这般不离不弃。
想到这,我顿时心宽,他们的恩爱让我感到了几分温情,我的煎熬也就不那么像煎熬了,我因他们痛并快乐着。
过了良久,我感觉周遭的气味渐渐淡了,越来越模糊。
似乎所有的气味都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声音,我竟能听到声音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变成了这个女人的耳朵。
“你真有文采,说出的话句句经典。”这是我听到女人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