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杯口碰到嘴唇的那一刻,天花板像纸一样裂开。水还没下去,我的两臂已经从肩膀伸出去,它们像两块白板一样迅速拉长。随后,骨头一阵整齐的响声,我的肩胛变成光滑的轴承,我的小腹变成厚实的圆柱,我的腿合在一起,成了一根直直的塔。杯子掉在地上,先滚了一下,然后倒扣住我的底座。
我没有呛到,因为我的喉咙已经不是喉咙,而是一串对称的金属风道。就这样,我在自己客厅里,变成了一台大风车。 因为风从窗缝里灌进来,所以我的叶片立刻动了。它先慢,然后快,最后快得像夏天店门口那种大风扇。地板上的灰被卷起来,窗帘贴在墙上,茶几上的账单飞成一叠白叶。
我能看见,而且我看得很清,只是视野在一圈一圈刷新。我不知道眼睛在哪,但是我像从塔身里看出去一样。每当我转一圈,世界就“刷”一下,像有人给我擦了镜面一样干净。
隔壁的猫趴在门口,毛竖得像一圈小刷子,眼睛亮得像两颗小灯。我的手机躺在沙发上,它先暗,然后亮,弹出一行字:“外部电源已接入”。它像认错了插座。我想伸手按一下“取消”,然而我已经没有手了。
我只能让叶片放慢一点,想服软,可是风不听话,它顺着走道直直灌过来,像一根看不见的麻绳,死命往前扯。
楼上一个人尖叫了一声。紧接着,走廊里“当当当”一串乱响,像有人拿锅敲门。因为叶片会撞墙,所以墙面掉了几块白皮,不过塔身很稳,像一根钉子,扎在地板里。我的嗡声把脚下的木条震得轻轻合拍,像鼓下面小小的鼓皮在发抖。
老宋冲进来,他的头发被风一吹,直接贴到后面。他抬着那把旧扇子,不过扇子根本不够看。他冲着我喊:“小江!小江你冷静!你这个……这个是节能吗?”
他的话被风分成一段一段,我每转一圈,才能听出后半句。 我想说话,可是我只能嗡。于是我把叶片压低,试图拉出一个低的音。嗡嗡变成呜呜,像大提琴。他听不懂,他退了两步,又忍不住往前凑。他把手机举起来,先拍照片,然后改成视频,他嘴里嘟囔:“得发出去问问,这事儿没人信啊。”
正说着,我的手机自己叮咚一声,跳出一行小字:“绿色能量积分+1000”。下面还有一条更小的灰字:“风电入网试运行”。我更糊涂,因为我没投简历,我也没签协议,我只喝了一口水。
不到十分钟,视频就上网了。老宋的侄子住对门,他手快,而且他的手机总是满电。他半跪在玄关,用充电线绕过我的塔身,套住我的手机,像钓鱼一样把线抬起来。他对着镜头说:“各位家人们,见证一下,楼里兄弟喝口水,直接变成风车。这是真风车,不是假扇子,可以让电表倒退啊。”他句句都稳,只有手抖得厉害。
因为我转得快,所以楼道很凉。于是大半个楼的人都出来了。有人端小凳,有人抱西瓜,还有人抱着猫。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只小黄鸭,他笑得很响。他叫豆豆,是二楼的。他把小黄鸭往叶片下面一举,鸭子的头就飞快转圈。他先笑,然后认真抬头看我,他的眼睛黑而亮,我看见了自己在里面晃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