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又怎样?!”李伟的喉咙仿佛被撕裂,声音嘶哑破碎,“它比这个冷冰冰、他妈的空洞现实好一千倍!一万倍!阿里亚!你根本不懂!从她走的那天起,我这心里就像被挖了个洞!风呼呼地往里灌,什么都填不满!冷!太他妈冷了!只有这个!只有它能让我暖和点!让我重新活过来!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把它夺走?!凭什么?!”他挥舞着拳头,状若疯癫。
“就凭我记得她最后的样子!”阿里亚的眼泪终于冲垮了堤坝,声音却异常清晰冰冷,字字如刀,“我记得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用尽最后力气拉着你的手,流着泪说:‘小伟……别逃避……要往前走……’不是让你躲在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温柔梦里!那不是她想要的!!”
李伟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了。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他踉跄着后退,重重跌坐在床边,肩膀垮塌下来。他空洞地望着冰冷的地面,嘴唇哆嗦着,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轻飘飘的、却比任何嘶吼都更沉重的话:
“……我……宁愿……就……关在里面……”
几天后,灾难降临。
李伟的记忆像一块被虫蛀的朽木,开始大块大块地崩塌、错位。他开始绘声绘色地向阿里亚描述“童年往事”:某个夏夜,他们一家三口在某个不知名的海边沙滩上放烟花。父亲大笑着点燃引线,母亲温柔地搂着他们,夜空中炸开绚烂的花火,映着母亲幸福的脸庞。“海风咸咸的,浪花打在脚上凉凉的,妈的笑声真好听……”他陶醉地说,眼神发亮。
阿里亚浑身冰凉——他们从未去过海边!他们家在那个年代根本负担不起这样的旅行!
更荒谬的还在后面。他抱怨高考前复习太累,多亏了母亲陪他熬了几个通宵,给他煮咖啡、扇扇子。“妈就坐在我书桌边的小板凳上,陪我背公式……”他的语气笃定。
阿里亚如坠冰窟——他高考那年,母亲已经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个月!
这些被精心植入的、比现实更美好的虚构片段,像强效的酸液,正在疯狂地腐蚀着他记忆的根基。真实的海马体像被白蚁啃噬的堤坝,在虚假记忆的洪流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个致命的夜晚终于到来。阿里亚被院子里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惊醒。冲出去时,只见李伟蜷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四肢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着,口吐白沫,眼球上翻。他的家用“记忆织者”设备滚落在一旁,指示灯仍在疯狂闪烁。
急救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医生拿着扫描结果,眉头紧锁:“突发性癫痫。但脑电波异常活跃点非常集中且规律,不像自发性疾病,更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外部信号强行激活了大脑的特定区域,引发了过载放电。”
更可怕的是后续的影像报告。医生指着高清扫描图上海马体的区域:“看这里……与健康同龄人相比,有明显的轻微萎缩迹象。海马体是记忆形成和提取的核心区域,这种变化……通常是严重阿尔兹海默症或长期脑损伤的表现。结合他的病史和过度使用记录,我们有理由怀疑,是那种设备长期、深度的刺激,加速甚至直接导致了这种器质性损伤。”
阿里亚瘫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手心全是粘腻的冷汗。最后一点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记忆当铺兜售的,根本不是什么慰藉。它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吸血鬼的交易——用买家未来的大脑健康、认知的完整性,甚至整个人格的根基,去换取一段段被精心调制、短暂却致命的温柔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