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数据流在悬浮操作台上奔腾不息，构建出江峡大坝及其周边地质结构的精密三维模型。
李哲强迫自己沉入这冰冷的数据海洋，试图用在学校学到的地球物理知识去解读那些跳跃的应力曲线、扭曲的频谱和异常的辐射波形。
冯探员的警告像背景噪音一样在意识边缘嗡嗡作响，但他必须集中精力。
操作手册简洁高效，指示他如何调用不同的分析模块，如何叠加数据层，如何激活更深入的扫描协议。
他按照指引，小心翼翼地操作着。
“灰区监测协议启动，深度扫描：目标区域（东经XXX.XXX, 北纬XXX.XXX，深度：地下3.5公里至5.2公里）。”冰冷的电子音在操作间内响起。
屏幕上，大坝模型下方，代表深部地层的区块被高亮标出，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刷新数据。
原本只是模糊的、代表应力聚集的橙红色区域，在深度扫描下，其形态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不，不是清晰，是诡异。
那团橙红色的应力异常，不再是无规则的云状，而是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具有生命般的蠕动感。
它的边缘并非平滑，而是延伸出九条细长、扭曲、如同巨大触手或颈项般的分支，深深刺入周围更稳定的岩层中。
每一条分支的末端，似乎都对应着一个更为炽热的、几乎呈深红色的能量核心点。
“形态识别算法启动…匹配中…”系统提示音带着一丝延迟。
李哲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九条蜿蜒的“触手”和它们末端炽热的“核心”。
一种荒诞绝伦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这结构…这数量…
“匹配结果：低置信度关联 – 数据库条目：SSC-009 ‘九源构造体’。关联备注：形态学近似度27%，能量特征近似度…异常高值：89%。”
“九源构造体”？这名字毫无意义。但那个形态…
李哲猛地甩甩头，试图驱散那荒谬的想法。不可能的！这只是巧合，是应力集中和复杂裂隙共同作用形成的特殊图案，是算法过度解读。
他试图用更理性的地质模型去套用——背斜？向斜？深大断裂？但屏幕上那蠕动的、九首蛇身般的能量形态，顽固地嘲笑着他所有的经典理论。
就在这时，操作台上一个之前从未亮起的幽蓝色指示灯开始急促闪烁，伴随着低沉的嗡鸣。
同时，一个权限提升的请求窗口强制弹出，覆盖了部分数据模型：
“检测到高概率‘实体关联性异常’。
申请启动‘实地感知同步协议’ – Level 1 (观察者模式)。
需初级分析员 LZ-PA-0019 生物特征确认及主管墨菲远程授权。”
实体关联性异常？实地感知同步？李哲的心脏狂跳起来。这难道就是冯探员说的“认知污染”的开始？
但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探索欲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想知道那地下蠕动的到底是什么！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手指按在了生物识别区。
几乎是瞬间，墨菲那冰冷无波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响起，没有任何寒暄：“权限确认。
同步协议启动，分析员 LZ-PA-0019，保持精神阈值稳定，记录所有感知信息。同步倒计时：5…4…”
李哲来不及反应，倒计时结束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操作台传来。
并非物理上的拉扯，而是意识层面的剧烈震荡，眼前的幽蓝数据海瞬间扭曲、拉长，化作一片光怪陆离的隧道。
他感觉自己被“投射”了出去，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高速穿越了冰冷的岩层和奔腾的江水。
眩晕感强烈得让他想吐，下一秒，所有不适感骤然消失。
他“站”在了江峡大坝宏伟的坝体内部深处，不，不是真正的站立。
他没有实体，他像一个无形的幽灵，悬浮在冰冷、潮湿、充满巨大混凝土结构和钢筋骨架的逼仄空间里。
巨大的水压仿佛透过无形的屏障挤压着他的意识，沉闷的、永不停歇的水流轰鸣声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
这就是实地感知同步？Level 1观察者模式，他成了大坝结构内部的“眼睛”。
他“环顾”四周，巨大的廊道、轰鸣的机组、粗壮的支撑柱…一切都笼罩在应急灯幽暗的冷光下，显得无比真实，却又带着一种非现实的疏离感。
然后，他感觉到了。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一种震动。
一种源自脚下极深处的、穿透了厚重混凝土和岩层的、沉闷而巨大的脉动。
咚…咚…咚…如同一个沉睡巨人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冰冷的钢筋和混凝土结构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呻吟。
这脉动…与操作台屏幕上那九条蠕动的“触手”核心的能量波动…完美同步！
李哲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那脉动的源头吸引，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向下拖拽。
他的感知穿透了一层又一层冰冷的岩石，不断下沉，下沉…直到那令人心悸的脉动源头近在咫尺。
然后，他“看”到了。
在绝对的、连应急灯光都无法企及的地底深处，在巨大的岩层压力下，并非完全的黑暗。
那里弥漫着一片浑浊的、带着诡异磷光的“水域”——或许是高压地下水，又或许是某种更难以理解的介质。
就在这片浑浊的微光中，盘踞着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轮廓。
那轮廓…正是数据模型上那九首蛇身的形态！
它太大了，仅仅是盘踞在那里，就如同一座沉睡的山峦。
它的身躯如同由最古老、最坚硬的岩石构成，布满了深壑般的纹路和嶙峋的凸起，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沉积物，如同天然的鳞甲。
最为骇人的，是它身躯上延伸出的九个巨大的、如同蛇颈般的结构！
这些颈项并非血肉，更像是流动的、半凝固的熔岩与扭曲的结晶岩混合体，表面同样覆盖着厚重的矿物外壳。
九个形态各异、狰狞可怖的头颅，就生长在这些颈项的末端。
其中几个头颅低垂着，仿佛在沉睡，它们的眼睛——如果那燃烧着暗红色、仿佛熔岩核心般的巨大晶体可以称之为眼睛——紧闭着。
但有一个头颅，正微微抬起。它没有明显的口鼻，整个面部似乎就是一块巨大、布满裂痕的暗色结晶，裂痕深处，流淌着炽热的、金红色的光芒。
它似乎…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那金红色的光芒就在裂痕中明灭一次，同时，一股无形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能量波动就随之扩散开来，正是那引起地壳应力异常和沉闷脉动的根源。
更让李哲灵魂冻结的是，这巨兽的形态，与他脑中那个荒诞的猜想瞬间重合。
《山海经·海外北经》：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臭，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
九首蛇身！食于九山！所抵之处，化为泽溪！血腥污染大地！
这深埋于江峡大坝之下、引动地脉震动、散发着腐朽与硫磺气息的恐怖存在…难道是传说中被大禹镇压的凶神——相柳？！
“不…不可能！”李哲的意识在无声地呐喊，巨大的恐惧和认知的颠覆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
神话是虚构的！是古人的想象！
眼前这散发着实质性能量波动的、如同山脉般巨大的怪物，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生物？！
就在他意识剧烈震荡，几乎要被这恐怖的景象和颠覆性的认知冲垮时，那个微微抬起的、熔岩核心般的巨大“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转动，而是那核心深处燃烧的、金红色的光芒，其聚焦点，似乎穿透了层层岩石和黑暗，精准地落在了李哲这个无形的“观察者”身上！
一股冰冷、古老、充满了无尽暴戾与饥饿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了李哲的意识。
“啊——！”李哲在操作间内的实体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嘶吼，同步连接瞬间被强制切断！
他整个人从悬浮座椅上弹起，又重重摔回，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传来剧烈的刺痛。
手腕上的黑色腕带发出刺耳的、高频的蜂鸣，屏幕上闪烁着刺目的红色警告：
“警告！认知污染阈值突破临界点！精神压力指数超标！同步连接强制断开！”
“检测到高强度‘古老实体’意志冲击！启动紧急精神稳定程序！”
冰冷的、带着镇静效果的微弱电流瞬间从腕带注入李哲体内，强行压制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和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操作台上，关于江峡大坝的模型和数据依旧在闪烁，但此刻，那九首蛇身的能量形态在李哲眼中，不再是抽象的数据，而是刚才那地狱般景象的冰冷投影。
屏幕角落，一个刺眼的红色骷髅头标记自动生成，覆盖在模型上那个抬起的头颅位置，标记下方是冰冷的文字：
“目标状态：活性提升（警戒级）。关联性确认：高概率指向‘古老实体’ – 档案代号：‘相柳’（暂定）。威胁等级评估中…”
李哲瘫在冰冷的座椅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八万的月薪？优厚的待遇？他刚刚用意识直面了一头只存在于上古神话中的灭世凶兽！
而他的工作，就是分析它，然后…想办法处理它，用他这脆弱的人类身躯和知识？
冯探员的警告此刻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处理的是足以引发区域性甚至全球性灾难的‘异常’…‘震源’只是无数威胁中的一个…”
震源？和眼前这头被称为“相柳”的怪物相比，那模拟考核中的震源，简直如同儿戏！
幽蓝的操作间灯光下，李哲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第一次真切地、骨髓深处地理解了“蓝星探索者”这个名字的含义，以及他所踏入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疯狂而黑暗的世界。
而这一切，仅仅是他作为初级分析员LZ-PA-0019的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