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蛰伏后,巷子里总算有了段安生日子。林晚秋把心思全放在了“搞事业”上——80年代的风正顺着改革开放的缝隙吹进来,镇上的集市一天比一天热闹,她看准了时机,把后山的物产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收入。
初秋的野山楂晒成干,酸甜有嚼劲,用玻璃罐一装,摆在摊子上格外惹眼;山枣煮成蜜饯,裹层薄糖霜,是孩子们最爱的零嘴;就连不起眼的蒲公英、马齿苋,她也洗净晒好,卖给镇上的中药铺,积少成多也是一笔进项。
沈听澜看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下工后总会绕到她的摊子前帮忙。有时是帮她看摊,让她去旁边吃碗馄饨;有时是扛着她攒下的草药,送她去中药铺——他力气大,一袋草药扛在肩上稳稳当当,林晚秋跟在后面,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总暖烘烘的。
“今天收摊早,要不要去后山看看?”这天傍晚,沈听澜帮她把空篮子摞好,状似随意地问。“我听人说,山腰那片林子有野生猕猴桃,熟了。”
林晚秋眼睛一亮。猕猴桃在镇上稀罕,价格能卖得高,她当即点头:“好啊!明天我把篮子腾出来,多摘点!”
第二天一早,两人背着竹篓上山。初秋的山林染了层浅黄,风里带着野菊的清香。沈听澜熟门熟路地领着她往山腰走,脚下的落叶踩得沙沙响。
“小心脚下,这边有石头。”他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提醒,看见难走的地方,就伸手扶她一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会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脸颊悄悄泛红,却谁也没说破。
猕猴桃长在藤蔓上,藏在浓密的叶子里,得仔细找。沈听澜个子高,负责够高处的,林晚秋就在低处翻找,时不时递个熟透的给他:“尝尝这个,甜不甜?”
沈听澜接过来,剥开毛茸茸的皮,咬一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林晚秋看着,忍不住笑:“慢点吃,像个孩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递过去。
他接手帕的手顿了顿,这是她用过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低头擦嘴角,耳尖红得厉害。
竹篓渐渐满了,两人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歇脚。林晚秋数着篮子里的猕猴桃,笑得眉眼弯弯:“这些能卖不少钱呢!等攒够了,我想在镇上租个小摊子,不用每天风吹日晒的。”
“我帮你。”沈听澜立刻说,“我下工后有空,搬东西、搭架子都行。”
“那多不好意思。”林晚秋嘴上客气,心里却甜丝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你帮我那么多,我……”他想说“我想对你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林晚秋没接话,低头拨弄着竹篓的带子。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沈听澜看着,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下山时,碰见几个同村的婶子也在采山货。看见他们俩,有人笑着打趣:“听澜和晚秋这是搭伙过日子呢?看着真般配!”
林晚秋的脸“腾”地红了,刚想解释,沈听澜却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们是一起采点东西,婶子别取笑。”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把林晚秋的竹篓往自己肩上挪了挪,“走吧,晚了镇上该散集了。”
林晚秋跟在他身后,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递过来的一块手帕,是帮你扛重物的肩膀,是被人打趣时,他那句护着你的话。
回到镇上,猕猴桃果然很抢手,没一会儿就卖光了。林晚秋数着手里的钱,抽出两张最大的递给沈听澜:“给,这是你的份。”
他不肯接:“我不要,你留着租摊子。”
“那怎么行?”林晚秋把钱塞进他口袋,“这是我们一起采的,就得一起分。再说,你妹妹不是想买本新的算术练习册吗?刚好够。”
沈听澜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指尖传来纸币的温度,心里也暖暖的。他没再推辞,只说:“明天我下工早,带你去看看镇上的空摊子,有个地方挨着供销社,人多。”
“好啊。”林晚秋笑得眉眼弯弯。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在空气里蔓延。爱情或许还没说出口,但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在意,早已像后山的藤蔓,悄悄缠绕在了一起。而远处的王家院子里,刘艳正趴在门缝上,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门框里——她的蛰伏,似乎更难熬了。
日子在忙碌与平静中滑过,转眼就到了深秋。林晚秋在镇上租下了那个挨着供销社的小摊子,支起了木架,摆上了晒好的果干、草药,偶尔还卖些自己做的布鞋——她的针线活是父亲教的,针脚细密,样式也新颖,很受镇上姑娘们喜欢。
沈听澜几乎成了她摊子的“固定帮工”,下工后总会过来,帮她搬货、收摊,有时还会带些他妹妹沈听月种的蔬菜,说是“给你补补”。两人默契渐深,话虽不多,一个眼神却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巷子里的人看他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善意的打趣。
期间不是没人动过娶林晚秋的心思。前阵子镇上的小学缺个代课老师,校长看中林晚秋识文断字,又稳重能干,托人来说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侄子。可一打听,知道她跟前夫家(指刘芬)闹得厉害,又听说她总跟“成分不好”的沈听澜走在一起,犹豫了几天,终究没再提。
刘芬看在眼里,心里像猫抓似的。她本就对林晚秋那笔抚恤金念念不忘,见她如今能自己挣钱,更是眼红,只是被上次的事吓住了,不敢再明着来。
平静被打破,是因为刘芬的亲生儿子刘强。
刘强在乡下跟着奶奶过,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性子野,学着村里的痞子去偷生产队的玉米,被抓住了,要罚五十块钱,不然就得送去劳教。
刘芬接到信,当场就瘫了。五十块在80年代不是小数目,她手里的钱早就被娘家和自己贴补光了,哪里拿得出来?她哭天抢地了半宿,眼睛突然亮了——林晚秋!
第二天一早,林晚秋刚打开摊子,刘芬就哭哭啼啼地找来了,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晚秋啊,你得救强子啊!他是你弟弟啊!要是被送去劳教,这辈子就毁了啊!”
林晚秋抽回手,面无表情:“他是你儿子,跟我没关系。偷东西是他自己犯的错,该受罚。”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刘芬撒起泼来,“我知道你有钱!你把钱拿出来救强子,我就……我就再也不打你那笔抚恤金的主意了!要不……要不你再想想嫁人那事?前几天邻村的李木匠托人来说,愿意出一百块彩礼,只要你肯嫁,这钱就能救强子啊!”
她又打起了卖女儿的主意,甚至比上次的王屠户更急切。
林晚秋简直要气笑了:“刘芬,你是不是忘了上次的事?还是觉得我好欺负?”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芬眼神闪烁,“我是为了你好啊!李木匠手艺好,家里条件也不错,你嫁过去……”
“闭嘴!”林晚秋厉声打断她,“第一,刘强是你儿子,他犯的错,你自己想办法承担,别指望我掏一分钱。第二,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别说李木匠,救是天皇老子来,我不愿意,谁也逼不了我。”
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冰:“还有,我爸的抚恤金,你最好一分不少地给我存着。要是让我发现你动了手脚,我不光去找单位领导,还去派出所告你侵占财产!到时候别说救你儿子,你自己能不能保住这身皮,都难说!”
刘芬被她眼里的狠劲吓住了,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这才发现,眼前的林晚秋早就不是那个任她拿捏的软柿子了,她的眼神、她的语气,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让她从心底里发怵。
这时,沈听澜下工过来了,看到这一幕,立刻走到林晚秋身边,沉声问:“怎么了?”
“没事。”林晚秋摇摇头,对刘芬说,“你走吧。别再打我的主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刘芬看着沈听澜护在林晚秋身前的样子,又看看周围摊主投来的鄙夷目光,脸上火辣辣的,灰溜溜地跑了。
“她又找你要钱?”沈听澜皱着眉问。
林晚秋点点头,把事情说了一遍。
沈听澜听完,沉默了片刻,说:“别担心,她不敢再来了。要是她敢胡来,我去跟她理论。”
林晚秋看着他,心里一暖。她知道,沈听澜不是说大话,他是真的会站在她这边。
那天收摊后,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林晚秋突然说:“沈听澜,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
沈听澜脚步顿了顿,转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神格外温柔:“我说过,我们互相帮衬。”
林晚秋笑了,没再说话。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一丝凉意,可她心里却暖暖的。刘芬的算计虽然让人厌烦,却让她更清楚地知道,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早已成了她可以依靠的人。
而刘芬,回去后想了半天办法,终究没能凑齐罚款,最后还是娘家兄弟凑了点钱,才把刘强保了出来。经此一事,她彻底断了打林晚秋主意的念头,甚至见了林晚秋都绕着走,仿佛怕被她身上的“硬气”烫到似的。
巷子里的日子,终于彻底清静了下来。林晚秋的生意越来越好,沈听澜父亲的案子也有了眉目,据说很快就能平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而林晚秋和沈听澜之间的情愫,也像冬日里悄悄积蓄力量的种子,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